飘天文学 > 穿越小说 > 蚍蜉传 > 正文 82主客(二)
    左良玉的来使自我介绍长者为沈垭天主教堂的主持何大化少女则为何大化的女儿。

    “你来有什么话说?”覃进孝冷笑不已。左良玉看来真是黔驴技穷了竟然妄图依靠番僧求开山口。

    何大化恭敬道:“左帅让鄙人来说和的。”他为了传教常年往来楚地各州县对赵营并不陌生。更知眼前这些大明军官起初个个都是杀人越货、刀头舔血的贼寇端的是不敢在言语和态度冒犯半分。

    “说和?他想怎么和?”覃进孝以目示意杨招凤先别动故意用傲慢的口气问道。

    何大化和颜悦色说道:“左帅说希望贵军山口能松开一丝缝容他本人过去。”

    “那他的兵马呢?”

    “兵马则回寺坪乡等待消息。”

    覃进孝听他这么说皱皱眉道:“还有吗?”

    “没了。”

    覃进孝嗯了一声回身与李延朗与杨招凤说了左良玉的请求杨招凤道:“听姓左的这意思是想和主公单独见面。”

    李延朗附和道:“左良玉虽说势蹙毕竟是援剿总兵最终处置的事儿还是得由主公定夺。”

    杨招凤言道:“对反正他兵过不去光杆儿一个的还怕他翻起天来?”

    二人意见相同随即一齐看向覃进孝。

    覃进孝本想痛打落水狗再多羞辱羞辱平素蛮横跋扈的左良玉这下虽心有不甘还是分得清主次的也点头答应。

    “回去告诉你的左帅只他一人能出山口其他的都回去。”

    何大化得此结果先道了声谢继而脸色一正道:“将军鄙人是天主的人不是左帅的人。天主仁慈不愿坐视世人妄受天灾人祸继续犯下罪行或遭受罪孽鄙人代天主布道左帅有难身为天主信徒无法不理不睬。”

    覃进孝冷道:“你这么说那天主与佛祖有什么区别?”

    何大化这时脸色更加严肃一板一眼道:“世人皆有罪人之一生皆为赎罪而活。若无法洗清罪孽那么死后免不了下那凄惨的地狱而无法与善人好人们同聚极乐天国。而天主就是学问最渊博的明师、就是境界最高深的圣贤能指引你择善而从、择优而事只要信了天主笃定信念就能一步步削减自己的罪孽直到最后升华的那一刻永享天国之乐。”

    覃进孝不屑道:“按你说的世人都有罪但有些天生就是滥好人从没做过亏心事他们也有罪吗?”

    何大化严正道:“但凡人生来就有罪即便天主座下的诸圣贤也皆因摆脱了所有罪孽方能超凡脱俗。”

    “杀人算罪孽吗?”

    何大化不防他突然问这个问题愣一下犹豫着点头:“算”一双绿莹莹的眼睛不安地看向覃进孝挂在刀柄边的手。

    覃进孝面色冷峻道:“我十三岁开始杀人至今亲手杀的、借别人手杀的人数岂能计数?若是寻常人尚且要花一辈子来赎罪我却要花多少辈子?与其日日夜夜在赎罪中挣扎倒不如趁还活着多多潇洒快活至少下了地狱也不枉此生。”

    何大化怔而无言他身畔的少女却道:“你承诺放左帅过山就是一件好事了。天主会看到你的努力至于能抵消多少罪业自有天主评判。无论过程多少艰辛等到你人生的最终一刻天主必会给你一个公允的裁决。”这声音悦耳婉转字正腔圆的官话中微微夹杂了些楚语的韵味几如山涧流水般轻灵动听。

    说话的是何大化的女儿少女替忐忑的父亲解了围笑容满面直视覃进孝她的脸蛋好像绽放的白兰人看了心情也不由自主跟着愉悦起来。

    “这是你的女儿?”覃进孝从来忍不了别人插话一股怒意升到高点却在看到那少女的一瞬间陡然跌落谷底。

    不等何大化张嘴那少女大方回道:“应绘衣叫我绘衣就好。”

    杨招凤笑着道:“你爹姓何你姓应是随母姓还是你国别有风俗?”

    何大化红着脸回答:“她生在大明长在大明和鄙人不同。她娘亲乃沈垭本地人倒也不姓应”

    绘衣解释道:“我这名字不是随意起的可有来历。”接着清清嗓子好似学着父亲的口吻说话“沈垭原先来过一个去武昌府应试的秀才受我爹的接待便吟了一首诗赠我。诗里头有一句‘应是留情春花处细把铅华绘彩衣’我觉得好听就取‘应’、‘绘’、‘衣’三字组成了汉名。”众人瞧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有几分娇憨均笑了起来。

    也许是被绘衣开朗的性格与笑容感染本有些局促的气氛登时就活络开了。

    覃进孝的冷脸亦如冰雪消融温和不少对何大化道:“你回去吧左良玉一个人要出山口我会放他走的。”

    何大化再次道谢脚下却不动杨招凤见状便问:“你还有事?”

    “是”何大化尴尬笑了笑“鄙人前不久走访楚北时听说贵营来了些佛郎机人?”

    杨招凤回道:“对难道你也是佛郎机人?”

    “是也不是”

    “红毛人?”

    何大化没办法乃道:“鄙人出生在佛郎机却长于欧罗巴法兰得斯以东那里大小藩国林立少说也有三四百个之多名字不提也罢。”

    几乎二十年前来大明传教的泰西传教士艾儒略就已经在自己所著的《万国全图》、《职方外纪》、《西学凡》等书中将西洋各国作了区分。他与徐光启、马呈秀、杨廷筠、叶向高等对番夷之学感兴趣的官宦或天主教友结交因此广为士林所知。在他的书中大胆将古来汉文统称西洋的诸如“泰西”等陈词替换以音译出“欧罗巴”指代天竺、大食等更西边的洲陆及将位于欧罗巴的诸国也以“意大里亚”、“法兰得斯”、“莫斯哥未亚”等等专名冠之。何大化来楚前曾先落脚福建在艾儒略布道的福州“三山堂”与其人相处过很久同样在耳濡目染中将艾儒略创制出来的东西学以致用。此外他与当前正在北京明廷钦天监供职的汤若望也相识二人在来大明前是同学。

    当然即使他有意说了些宽泛的地名国名可在杨招凤等人听来依然云里雾里。

    交流不畅何大化涩然一笑亦不再说。杨招凤对他拱拱手道:“先生既与佛郎机有渊源有闲暇了径可来襄阳。我家主公对先生这样的有识之士最是尊重必无轻慢。”杨招凤平日很注重赵当世言行举止他想到赵当世这段时期正重用从从濠镜澳雇来的那批佛郎机人是以对有才能的人本着能拉一个是一个的原则向何大化发出了邀请。

    何大化学着汉人礼仪给杨招凤作一揖算是对他的邀请表示感谢:“正有此意待有良机必定上门造访。”

    当下双方无话说便要分开覃进孝稍稍侧过身忽听见绘衣声若银铃:“大哥哥你左耳上的环儿真好看。”

    覃进孝转目瞧她一眼过去绘衣如湖水般清澈的那双明眸正对视过来。出身土司家族的覃进孝说起来也不是汉人所以平日里穿戴也喜欢穿戴一些手环、耳环之类的饰物。但自打赵营受抚从官后他就有心将自己不类汉家的打扮收拾了许多至今其他皆没只有左耳这个银耳环因是弱冠时母亲所赠日常隐在长垂的鬓发下也不显眼故一直未摘除。此时立于山巅角度又恰好对着太阳或许反射了些光线闪闪烁烁的是以引起了绘衣的注意。

    “大哥哥?”四十岁的覃进孝打量着尚是及笄待字之年华的绘衣啼笑皆非。从未有人敢出言品评自己的穿戴也从未有人敢以“大哥哥”直接称呼自己。不过绘衣纯真的鹅蛋脸让他不忍心对此加以否定。

    “绘衣走吧。”何大化唤了一声绘衣乖巧地应答着临走前还不忘向覃进孝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覃进孝望着父女二人的背影突然起声呼道:“慢着!”

    何大化吓一跳回头木然道:“将军”

    杨招凤与李延朗素知覃进孝秉性难测生怕他做出什么出格举动正准备劝阻但见覃进孝已三步并两步走到前头却不是为难何大化而是将左耳上那银耳环取在手中递向绘衣:“你喜欢就给你。”口气依然生冷。

    绘衣双眼睁得大大的细翘的睫毛微颤惊喜道:“真的吗?”

    “嗯。”覃进孝并不多话只点头轻应。

    绘衣显然不似寻常汉女般拘谨接过那耳环爽朗笑道:“多谢大哥哥!”又道“我现在没带礼物日后有机会再送你些有趣物什。”

    覃进孝淡然一笑目送父女二人相携下山。信步走回藤椅边见李延朗与杨招凤眼神中均有疑惑咳嗽两声道:“没什么只是看到那女娃子就不由想到了我妹子。”

    日影渐斜临城一日的赵当世坐在饰旆环垂的华盖下喝茶。

    谷城县的东城头有个熟悉的身影那是给高进库与周凤梧挟持上来的陈洪范。

    韩衮眯眼远望道:“主公陈帅在那里已经站了好几个时辰了。”

    赵当世悠然道:“就当没见无关大局。咱们越在意左部就越起劲。”并道“高、周这是拿陈帅当护身符以为能靠此保住县城呢。”喝一口茶“就让陈帅今日先辛苦辛苦。”

    当金灿的日头转为橙红铺满了落日余晖的官道上数骑飞驰。

    众骑下马杨招凤领头走上来先道:“主公左帅到了。”

    赵当世放了茶起身看残阳暮色左良玉的影子地面拉得又斜又长一派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