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穿越小说 > 蚍蜉传 > 正文 113退路(一)
    穿过院落几步走到屋舍门前门闭着。左梦庚抬头看看那破旧的瓦檐很是烦闷。好在一想到美人在内闷胸难当的浊气才得以消散几分。方欲推门里头传来一阵轻灵悦耳的笑声左梦庚心中一甜可紧接着又听见粗粝的嗓音顿时一怔。

    “怎么回事儿?”左梦庚面色不善低声问看门的仆役。

    “听说四夫人娘家人来探望了。”

    “哦?”左梦庚想了想饶流波双亲早亡认了赵当世为义兄既是她娘家人十有八九是赵当世那边派人来了。思及此处驻步在门外整理衣冠片刻始进屋内。

    到了里头饶流波正和一名武弁打扮的中年汉子坐谈甚欢见左梦庚来二人一齐起身相迎。饶流波娇笑着扶左梦庚坐下自立在身边侍候道:“这位是奴家义兄身边过来的体己人奴家叫他黑哥哥。”

    左梦庚打量那汉子心想是够黑的那汉子自我介绍道:“小人黑邦俊为郧襄镇赵少保做事见过公子。”他头前已经和饶流波对好了口径他俩都精明无比这时在左梦庚看来两人的确像是早已相熟多年的故人举手投足行云流水。

    “不知义父近况如何?”左梦庚坐定便问。

    “奉主公之命报与公子知道我家主公一切安好此外上月初十已经完婚了。”

    “完婚了?和谁?”左梦庚讶然问道。

    黑邦俊笑着说道:“倒与瑞藩的华清郡主结成一段良缘。”说着将一封朱红请柬递给左梦庚“这是请柬上月本来送去了许州岂料”

    “情理之中。”左梦庚叹气道。十月中旬他就在左良玉的安排下从许州转居到了这信阳州随行的还有左府其他家眷。如今留在许州的只有左家军的几部兵马而已。听说从十月到本月期间留在许州、叶县、襄城县等地的刘国能、徐国栋等左家军将领已经和闯军展开了数次攻防战虽与闯军来回拉锯但形势并不乐观。

    “不想义父能得郡主此等佳偶成为眷属。”左梦庚将请柬收下道“可惜我却没能当场祝贺也未备下贺礼。待来日等贼寇平息必然登门致歉。”

    黑邦俊说道:“公子言重了有为难之处我家主公也省得的。这不连月来没有公子和四夫人的音讯心里焦急。几日前得了四夫人诉说原委的书信就立刻让小人赶来探望了。”继而道“还有我家主公的一些心意都在这单子上了。有给四夫人的也有给公子、左帅的。”

    左梦庚又接过一张纸单上面林林总总写了不少金银财宝大喜过望旋踵假装不好意思道:“义父新婚燕尔反倒让他破费了好生过意不去有机会定要涌泉相报。”

    黑邦俊笑笑道:“自家人公子说的见外。我家主公时常念叨公子与四夫人只盼着有机会能与你二人见上一面一诉心曲。”

    “该当的该当的”左梦庚忙不迭说道眼睛看向饶流波“义父恩重如山我也铭记在心。等此间事平自当拜会义父。”

    饶流波这时忽然小嘴一撅娇滴滴道:“此间事平、此间事平这话你说了都有大半个月了可这日子到底何时算个头儿?”

    左梦庚忙道:“快了、快了!”怕她生气屁股一抬亦站起啦将她揽住。

    饶流波在他怀里挣了挣眼角都渗出泪来哽咽道:“我住这屋里几日前睡觉还有寒风从缝隙中透进来吹得我浑身冰凉。我那对脚儿就成日成日似冰窟窿里拿出来的又冻又难受你却从未吱唔过一句。昨日夜半骤雨更有雨水从瓦片间低落床头打在我脸上我寻思即便告诉了你也浑不放心上就想这么忍着耐着直到哪一日就死在了这屋中床上也好过长此以外受这般折磨!”

    “唉呀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左梦庚在左府中实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平素里无论府内家人还是府外左家军武官无人敢忤逆他半分。只有饶流波恃宠而骄撒娇撒痴起来毫无顾忌倒也恰好对了他胃口从不斥责反而处处谨小慎微唯恐芳心难受。

    “你心中已经没我往后也不必再来虚情假意探看我若觉得烦我就着两个壮仆将我扫地出门让我去过那吃风饮雨的日子更好!”饶流波说着说着眼泪随之滚落。

    左梦庚大惊失色暗叹女人的脸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赶忙抽出绸帕给她拭泪边哄边道:“还有外人在呢有什么事儿不能等晚上再说。”

    黑邦俊坐不住起身劝解道:“若是小人在此给公子、夫人添麻烦了小人这就告退。”

    左梦庚一手安慰饶流波一手将黑邦俊按回位子道:“家事而已黑兄但坐无妨。”

    饶流波凄凄哭道:“不是家事是要奴家的命。”转对黑邦俊道“黑哥哥你怜惜奴家不如走前将奴家带回去吧。就在赵营里头当个扫地洒水的婆子也好过在这里受罪!”

    左梦庚急上心头视黑邦俊为无物直接将饶流波搂紧了柔声问道:“住在这里是我爹的安排我没法改变。但我答应你等回去了许州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你不是看中三夫人那张银杏金漆方桌和大夫人的南京描金彩漆拔步床吗我统统帮你买新的来。”

    孰知饶流波并不领情推开他道:“我不要这些你一口一个‘等回去’那我问你到底何时能回去?”

    “我”左梦庚话到嘴边蓦地瞥见兀自喝茶的黑邦俊拉过饶流波背过身去“这事儿关乎我爹的后续兵马部署岂能在此间胡乱说出来。”

    饶流波泪眼婆娑道:“那对我也不能说吗?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心里苦、心里痛?”

    “这哪跟哪呀?“左梦庚好不懊丧只觉说了一大圈又绕回了原地。

    饶流波见他眼神不住朝黑邦俊飘忽冷笑道:“哦原来还有顾忌在呢。人前一口一个‘义父’叫得真甜一转身拍拍屁股就见外得不行。左公子你可真是表里如一的大丈夫!”

    左梦庚最注重自己的形象或者说最看重饶流波眼中自己的形象这下给饶流波嘲讽脸立刻红了大半。但见饶流波含泪摇头:“我义兄才给你厚礼在外更与大老爷并肩作战如此赤诚相待你还用此等心思提防着他当真令人心寒。”

    “哪有什么提防!”左梦庚受此一激若换做旁人早拳打脚踢大发脾气了可面对娇怯怯的饶流波想起她往日里的种种好处原该有的怒气愣是不知散到了何处“这不事关军政说给你你也听不懂!”

    饶流波反唇相讥:“你知道我听不懂还揣着十二分的担心打死不肯吐露半个字当真是半点也不信我。你不知道无论你说了什么只要我听了像是个正经对头的事儿心里的忧烦自然就消下去了如何会去计较什么!”

    话到这里左梦庚犹如热锅上蚂蚁半是焦急办是躁乱哪里还有什么思量在于是压低声音道:“好我告诉你但你可不许透露出去。”

    “你看你又来”饶流波扁着嘴嗔怒着看他“不信我就别说”

    这模样更惹起左梦庚的怜惜遮着嘴对她说道:“几日前我去参加爹的军议。你知道军议爹一般是不叫我参加的除非是有极重要的情况。”略略偏头用余光确认黑邦俊没有注意方才继续说下去“河南闯贼肆虐许州一带皆是贼军我爹此前留了周凤梧、刘国能、徐国栋等人守在那一带但估计估计是守不住的”

    饶流波倒吸一口凉气道:“守不住那许州”

    “为将者不及一城一池的得失爹他是沙场宿将深明其义提前把咱们接到信阳州也是做好了将许州抛为弃子的准备。”说到军事左梦庚的表情立即严肃不少“军议上爹连续下了几道军令包括高进库、徐勇、卢光祖等散在外围的数部兵马都要在年前全部收缩进信阳州。”

    “那大老爷他想要做什么呢?”饶流波咬唇流露出恐慌神色“这也太反常了”

    左梦庚凝重道:“是的你我前路如何就在接下来的一步上。”

    “接下来会怎样?”饶流波仿佛受惊的小兔忽一下窜到左梦庚怀中将他紧紧抱住。

    左梦庚颇有些意气风发回她道:“与闯贼决战。”

    “啊?”饶流波抬头睁大了双眼。

    左梦庚拍拍她的肩膀道:“别担心这仗年前是不会打的听爹说等年后冬雪化尽、各路官兵齐聚一堂之时再合力将闯贼一举荡平!”又加一句似乎胸有成竹“故而你问我什么时候能回许州我看等明年驱逐了闯贼一定能回去赶上过端午节。”

    饶流波低头嗯了一声寻即小声嘀咕起来:“可要是要是打不过闯贼呢?”左梦庚那“明年清明时分”说得信誓旦旦但都只是建立在官军胜、闯军败的基础上。

    左梦庚闻言连连摇头:“怎么会打不过爹他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再会合陕西、河南等地无数官军倾力一击岂有再容闯贼放肆的道理?”

    “奴家知道大老爷与左郎你神勇无敌这不只是想着万一嘛难道在你面前奴家连一点小小的猜测也不被允许?”饶流波如愿以偿顺势卖乖这是她最惯用的招数了。

    左梦庚果然很吃这一套嘿嘿笑着道:“没有的事夫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过仍是蹙起了眉头“然而若你说的发生万一该当如何爹他委实没明言。众将都在热血激昂我那时总也不好将那些扫兴的话说出口吧?”

    “嗯嗯。”饶流波轻点着头“奴家相信左郎能击败闯贼。”当下媚眼如丝、身体温热与左梦庚抵头细语竟不避嫌就要当着黑邦俊的面亲热起来。

    还是黑邦俊自己跳将起来拱拱手道:“小人替主公传了话别无他事公子、夫人先忙容小人告退!”

    左梦庚心急如焚哪管得了他一叠声将他打发走横抱起饶流波就外里屋走。黑邦俊尚未走出院门从身后就传出震天价的淫喧浪‘叫忍不住转过头。那立在门外的那名仆役看上去对此种情况早见怪不怪了对他笑了笑。

    黑邦俊随即走出远门长呼口气亦是忍不住嘴角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