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军起行, 武德帝率文武百官至宣武门城楼亲自送行。
重峻望着铠甲鲜明的明光军，只觉得百感交集。裴师昭他在家时, 是衣食无忧的小少爷。这一路往北，餐风露宿, 若真打起仗来，还不知道会怎样辛苦, 饭有没有的吃。他才十八岁
中军正面主攻, 左右军侧翼掩护, 或奇袭，或是打埋伏，是明光军的基本战法。裴师昭被编在以裴恩霆为首的左军，随大军起行。
裴恩霆人颇勇武，性子又敦厚沉着, 裴恩成将裴师昭编入他队里, 也是希望，堂弟能够看顾着儿子，教导他成才。所以，裴师昭日常便是随在裴恩霆身侧。
因军需准备，已经空耗了几个月。边境十数城, 已经为土谷浑所占据，到处劫掠。百姓除了财物被抢, 更多有被抓去当成肉票, 向家人勒索财物的。至于年轻女子的遭遇, 往往更是凄惨战事如救火, 是以明光军的行军速度十分迅速。
按说已经立春，可是大军一路向北向东，越走天气越是寒冷。虽说明光军将士身上皆有新发的厚厚的棉衣，可一早一晚北风一起，野地里一望无际，还是叫人觉得颇挡不住风。
这天行军途中，裴师昭骑在马上，偶然看见一个十分瘦小的孩子，一不小心滑倒，栽进路边的草丛里。
裴师昭就跳下马背，将这娃娃兵扶了起来。
大晋律所定，年十五至四十五岁之间的健壮男丁，便可募兵。
可这孩子长得，实在是又瘦又小，怎么看，也不像十五岁，也就十来岁的光景吧。明光军盛名在外，其实募兵十分容易，乡里踊跃，根本不需要招募这样的小孩子。裴师昭怕是家人贪图了银钱，将这孩子卖入军营，就问道：“你叫什么，今年几岁了？”
这人连忙爬起来磕头道：“将军，小人刘山娃，小人是自愿入伍保家卫国的，您千万别赶小人走！”
可裴师昭听这话，就知有蹊跷，“你没有十五岁吧？”
刘山娃连声道：“将军，小人今年十四岁，马上就满十五了！求您莫赶小人走！”
“这”
周围就有裴恩霆的亲兵上来告诉裴师昭，这个刘山娃他们认得，他爹刘运双也在军中。只因家贫，刘山娃的母亲患病无钱医治，迫不得已才父子一起从军，拿饷银治病。家里便只剩年迈的奶奶，照顾他患病的母亲。募兵处的官员看着他们实在可怜，才破例收下了两父子。
裴师昭看这刘山娃穿得很单薄，军服里面并没有穿棉衣，冻得他瑟瑟发抖，就问他怎么不穿棉衣。
“将军，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一个四c五十岁的瘦弱中年汉子跑过来，跪下磕头道：“将军，家里值钱不值钱的东西差不多都变卖了，山娃这孩子孝顺，把棉衣留给他娘了！您不要怪罪他，都是我无能，养不起老婆孩子！您要罚就罚我吧！”
裴师昭听了，心里有点难过，这对父子实在可怜。大晋朝政虽然尚算安稳，只是民间并不太富裕。尤其近几年天时不好，就时有饥荒。只不知，何时才能天下大治，叫人人安居乐业？！
他又见，这个刘运双也没穿棉衣，想必也是留给了家里的老娘。可见，这一对父子虽穷，却都是孝义有情之人。裴师昭心下感动，就叫人去军需官那里，拿两套棉衣来给刘运双父子。
刘运双带着刘山娃，一起千恩万谢的回归本队。
裴恩霆骑马过来见到，就将裴师昭叫到一旁，缓缓道：“裴千户，你此举，可一不可再。”
裴师昭下意识的问道：“七叔这是为何啊？”
“你这称呼，也要改了，以后叫我将军。”
裴恩霆沉着脸道：“私留所发军资，本就犯了军法。我看他们父子实在可怜，念在刘山娃孝心一片的份上，才装作不知。不患寡而患不均。你如此行事，叫其他将士如何设想？难道人人皆留下棉衣c棉鞋，等着上官好心再发？！那我这明光军的前军大营，还打不打仗了？！”
他倒没想过，还有这一节。裴师昭只听得瞠目结舌，“这”
“且”裴恩霆顿了顿，又道：“这种事，军中原不少，你管不过来的。”
“七”
裴师昭忙道：“将军，我就去找军需官补上棉衣的银子！”
不愧是大哥的儿子，一点就透。裴恩霆点点头，“嗯。这就好。”
裴师昭挠挠头，赧颜道：“末将于军中规矩所知甚少，还请将军教导！”
裴恩霆背着手看看他，道：“你武艺高强又聪明，已经比我当年好多了。初入军中，有些事，你可能会看得太重，这也是正常的。只是，你要学着，叫自己的心硬起来。”
裴师昭一怔，下意识的问，“为c为什么”
裴恩霆道：“我入行伍之时，也像你这般大。这一晃，倒差不多有二十年了。那时年轻，我也看什么都新鲜，也心软。大哥元帅教导我，我还不服。我觉得，我才是对的。元帅打仗多年，看得死人太多，心已经硬了，已经不把人命当命了。所以，我还曾经因为把战马让给受伤的士兵，而导致差点被俘。这也没什么，但是，贻误了战机”
裴师昭看着裴恩霆皱了皱眉，接着道：“我们中了埋伏，后来那一仗，死了很多人，我也差点死了，是元帅救我的
裴师昭，你要记得，在军中，你做任何事，都不能只考虑自己。你现在是千户，就要为你带的那六c七千兵马考虑。你的任何决定，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甚至在你看来不是错误的想法，可能都会导致惨重的后果。就算是我们裴家，有今日的荣耀，也是付出了无数代价的。狮子巷的牌匾上，那每一个字，都是用血写成的。”
裴师昭听这话，其实也有些地方不怎么认同。但是，他知道，七叔的父亲，他的三叔祖，就是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的，他还是连声称是。
说到这里，裴师昭忽然想到，他的三叔，也是死于两军阵前。且当时三叔膝下，只有五妹妹。为了避免三叔绝嗣，还是过继的族中子弟为子，才能延续香火。
裴家两代人里皆有人战死沙场，虽说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可他正也是行三，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慕容氏，为大燕神昌皇帝长女，武德五年，请与我晋朝皇室联姻。朕思虑再三，定与大燕结秦晋之好。从今后，两国世代友好，年年互市。慕容氏风姿雅悦，聪慧敏捷，淑慎性成，雍和粹纯，着即册封为仪妃，钦此！”
正月里，重峻才在宣武门城楼上，送走了明光军。
二月初，齐王重崎向武德帝奏报，华山山脉中发现一金矿，储藏极丰，请开金矿充实府库，以资军备。
众臣皆以为，皇上会大为褒奖齐王。谁知，当时武德帝便不发一言，阴沉着脸叫退了朝。
第二日，崇政殿上齐王重崎偶尔回了个什么话，众人还没明白过来，皇上便大发雷霆，极言重崎包藏祸心，意图不轨，下旨申斥，将重崎禁足三月，且无旨不得出京。
接着，大燕公主慕容樱便被封为仪妃，入了武德帝的后宫。
行军途中，确实十分辛苦。不过好在，裴师昭其实不是深宅大户里长大的孩子。他在河东，也是外面跑惯了的，倒觉得还好。
裴师昭有心周济刘双运父子，就将刘山娃挑过来做了亲兵。
这日夜晚扎营，刘山娃很勤快，就爬山路去挑水做饭。
他一个矮小的个子，挑着两只大水桶，一不小心摔倒了。他赶紧爬起来，却发现，棉衣被横出来的树杈勾破了。
这棉衣是将军送给他们父子的，刘山娃很珍惜，只觉得十分心疼。行军帐篷里的油灯太暗，他晚上就跟军需官借来了针线，站在外头，借着巡营的马灯，缝补棉衣。
本来只要把外头刮破的一层缝上就行，但是刘山娃因为太过珍惜这件棉衣，就特意想把里头的棉花也顺好。
他就略拆开一些，这样针脚也能更平顺。这一顺，他就发现，原来棉衣里有两层棉花，怪不得摸着这么厚，还这么暖呢忽然起了一阵山风，他正理着的第二层棉花，被风一吹，竟然飞出来一些。
“啊？！”
刘山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棉花棉花怎么可能会飞呢？这c这绝不是棉花！
刘山娃摸出一些“棉花”捏了捏c扯了扯，顿时惊叫道：“这不是棉花，这是芦花！”
“何人在此喧哗？！”
巡营的哨兵发现了刘山娃，立即有人举枪过来看是怎么回事。
裴师昭正巧也在巡营，就走过来，问道：“发生了何事？”
刘山娃“噗通”一声跪下，举高棉衣道：“将军，您看！”
裴师昭一愣，“这棉衣怎么破了？”
刘山娃摇头急道：“将军，这棉衣里塞得，不是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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