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都市小说 > 远去的三线 > 《远去的三线》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告别椅子坪 告别银石沟
    牟家老八有腿疾,走路不方便,生活没有来源,没钱用了就到省城找牟老大,在他大哥家住下。

    牟老大讨厌他,说家里父母亲要人照看,叫他在家老实待着照看父母,给他公司职工一样的待遇——发工资,买社保。

    牟家老爸老妈虽然年岁已高,可身子骨硬朗,没病没灾。老两口一辈子勤快惯了,自己养鸡养鸭,责任田打理得巴巴适适。

    家务事都是老两口干。牟老大要给上了年级的父母请个专职保姆,照顾老两口。老两口说,有请人照顾他俩的钱,还不如把钱直接给他俩。

    牟老八有钱没事干,川牌、麻将、扑克样样来。

    只要牟老八坐在陶大姐干杂铺的茶摊喝茶吹牛,不上麻将桌不打牌了,那一定是这个月的工资输光了。

    牟老八赊烟,赊酒,赊茶钱,从来不赖账,有钱先把欠陶玉的钱还上。

    陶玉的茶便宜,一块钱一杯,白开水5角钱一杯,不说赊账,不给她钱也不会朝人要。

    有一次牟老八到陶玉的铺子上用一张五十元的假钱买烟。陶玉当时没注意收的是假钱,把五十元的假钱找给了来买东西的熟人。

    那熟人当时就认出了那是假钱,叫陶玉换一张,还说:

    “哎哟,陶大姐,你这是火葬场的生意,专烧(骗)熟人嗦?”

    陶玉看了那钱,的确是假的,马上反应过来这一定是牟老八搞的名堂,赶忙陪不是,换回假钱。

    钱是小事,可不能坏了我这小店的名声,更不能坏了我陶玉的名声!

    陶玉气冲冲找到牟老八,把那假钱递给他说:

    “我陶大姐哪点对不起你牟老八,你毁我的名声。人家冯老三开个野猪儿(野出租车)也不容易,还经常给我带货,不要一分钱。我找假钱给人家,人家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做人要讲良心。你没有钱买烟说一声,我给你,可以不要你一分钱!”

    牟老八见陶玉真生气了,很尴尬,狡辩说:

    “可能是昨天晚上打牌,牌桌子上找给我的假钱,我也没注意,对不起了陶姐,陶大姐。”

    “这钱我也不要你还赔我真钱,你拿去向冯老三当面赔礼道歉,当他面撕掉这钱,这事就算完了。否则我跟你没完!”

    陶玉穷追不舍。

    牟老八无奈,拿着那张假钱,陶玉跟着他后面找到冯老三,赔礼道歉撕钱了事。

    看着走远的陶玉,牟老八说:

    “这个瓜婆娘,啷个这么认真?怪不得找不到男人,嫁不出去。”

    牟老八挣钱不多,还打大麻将,千八百块钱,上桌子不到半天就洗白(输光)了。

    如果能在陶大姐那借到几百块钱,赶紧又到麻将桌子上去了。

    牟老八几十多岁人了,还是光棍。

    老街上有个寡妇知道他拿工资,还有社保,就想和他好。哪知道他打人家上中学女儿的主意。

    那天正把人家女儿摁在床上,被她母亲回家碰着,差一点没把他那条好腿也打瘸了。

    ……

    夏天到山里避暑,冬天到山里看雪景的人比较多,车来车往都要打这过。

    这的村民就把新鲜的山货摆在路边,卖给这些开车进山出山旅游的人。

    有野山笋子,有山上的猕猴桃,有蕨菜,有山上挖的何首乌,以及农家老腊肉。

    如果是旅游淡季,来山里的人不多,大家就把一些山货放在陶大姐那叫她代卖。

    原物原价,陶大姐不多加一分钱,谁家货谁家钱,小账清清楚楚。

    陶玉人缘好,村民都爱到陶大姐干杂铺的茶摊上喝茶聊天。

    这么多年生活在这里,吸着山沟沟里空气,喝这山沟沟里的水,穿着打扮,有和本地人毫无区别的口音,感觉不出来陶玉与本地人有什么两样。

    如果现今的上海人来到这,听到陶玉那一口地道的上海话,可能会怀疑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走错地方了。

    等了些年,从少女等到头发花白,陶玉认为司徒卫东一定会回来,即使他死了,他的魂也会回来。

    怕自己走了,司徒卫东回来找不到她人。加之工厂倒闭,她内退,找不到地方去,只有守这小店过日子。

    陶建国的女儿下个月就要生娃了,打了b超,还是双胞胎,这下非得把他两口子给累死。

    陶建国来电话埋怨他姐,一大把岁数的人了,在那老山沟沟里呆着,又不挣钱,不来帮帮忙照顾一下父母,想在那老山沟沟里修炼成仙似的。

    等了几十年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接陶建国的电话,蓦地觉得再在这待下去没有意思了。

    陶玉决定把小店转给牟老八,这之前牟老八有这个意图。

    牟老八说要把陶玉的店给收购了,他当老扳,陶玉当他的员工,这辈子也过一下的当老板的瘾。

    牟老八也是个明白人,他说过,像他们这号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原来他老师说他是造粪机,他也觉得这辈子就造粪了。原来用的是农家肥,当今用化肥了,他这造粪机也没有价值了。

    陶玉教训牟老八,说他从小看着他长大,一辈子没干什么正经事。还讲,这小店虽小,但是正经生意,赚钱不多,一个人的吃穿用度没问题。再说,人有事干,时间都打发得快一点。

    陶玉把店转给牟老八,不要他一分钱转让费。家什家具、电冰箱、洗衣机、电视机以很低的价格折给他。留下的货不用牟老八给现钱,待把原来的货卖出去以后,把本钱给她就行了。到时候她上来拿钱,给她打到卡上都可以。

    走的前一天,陶玉把余货列了清单,给牟老八清点了货,讲了怎样照顾猫狗等事。杀了自己养的鸡,做了许多好吃的,摆了几桌,招待邻里熟人。

    牟老八很高兴,其他客人都走了,他还要喝,酒喝多了话就多。

    回忆三机厂以前的事,牟老八讲:

    “当初你们厂这大门口,一天到晚,人啊,车啊,进进出出,多得不得了。你们厂的人都是大城市来的,穿得也光生。我们这老山沟沟里的土包子农民,你们厂里的人根本就没把我们搭上眼。就像城里人说我们是‘弯脚干’,‘峦儿’,‘农豁皮’。你们就是像从外国来的人一样,说话叮哩咯啷的,听都听球不懂。”

    “上海话是不容易听懂,天津话还是听得懂的,我们厂里还有好多天津人呢。”

    陶玉等牟老八一个人慢慢喝,自己不紧不慢地收拾桌子:

    “你记到,有人来找我,你把我的电话和地址给他,给我来电话,这一定要记着!我的名字知道吗?”

    “哎哟。陶大姐,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看你说到哪去了。”

    牟老八越喝越高兴,脸通红,不听陶玉劝还要喝。

    陶玉难得见他这么亢奋,又给他倒了半杯白酒。

    牟老八诡笑,小声问:

    “我听说你这么多年不走,是在等一个人,是等哪个呢?”

    牟老八见陶玉不言语,没生气,接着说:

    “是不是在等我哟?”

    陶玉没接牟老八的话,转了话题说:

    “我希望你把这店一直开下去,这么多年我都挺过来了。你跟我差不多,一辈子也没干过什么正经的事业。这世界上像你大哥那样有本事的人也不多。你是沾着你大哥的福气了,我是谁的福气都沾不着。”

    一说到牟老八的大哥,他就内心骄傲满满,说了一大堆他大哥如何如何有能耐的事。

    见陶玉对他大哥的能耐不太感兴趣,狠灌了一口酒,以酒盖脸,说了平常不敢说的话:

    “其实我们两个还比较合适。都是孤独人,都是天涯沦落人,都是孤家寡人,在一起做个伴侣多好!这些年每每从梦中醒来,枕头边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嗨。”

    “你去找小姐噻!小姐漂亮又温柔,比我们这些老太婆好看多了!”

    牟老八喝得多了,说话也不要脸,陶玉也不客气,直揭牟老八的老底。

    “瞟情赌义?鬼的情,鬼的义,都是豁(骗)人的,讲得就是钱!这个社会讲得就是钱。不过,人家也是求生活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现在是市场经济,人家小姐自己卖自己又犯啥子错了吗?如今是笑贫不笑娼,下辈子变人就变成一个女的,一个美女,美女。”

    陶玉说:“看你这样,这辈子不修好,下辈子连人都没得变的,还得落畜道。”

    牟老八搞不懂什么畜道鬼道,说:

    “当年你们厂那阵子有几个小姑娘长得漂亮,妖冶得很,走个路都叽叽喳喳笑个不停,走我家门口过,我就放狗咬她们,把她们撵得扑爬跟斗的。头数杜小甜长得漂亮,没想到当了我的大姐夫,做梦都没有想到,没想到!我爱你塞北的雪,陶姐,我唱一首歌给你听哈……”

    牟老八第一次喝这么多酒,喝麻了,语无伦次,人往桌子下面溜。

    陶玉见牟老八醉得不成样了,背牟老八回家。

    牟老八不老实,从陶玉的领口伸手进去摸陶玉的胸部。

    陶玉把牟老八背回家,放到他家屋檐下的椅子上。

    牟老八拉着陶玉不让她走,陶玉伸手就给了牟老八一耳光,打得牟老八摸着脸傻笑。

    ……

    周边的山峦还是那样年轻,依然伟岸挺立。

    夜深人静,银石河水还是那永远不变的轻声絮语。

    那些家里老物件,那些老建筑,已经成了时空里的遗骸。

    久远的往事就像一杯陈酿,过来人,知道个中味道。

    月光下,风吹枝摇,树叶婆娑,柳丝正和清风缠绵絮语。

    稀稀拉拉的白云,纷乱了故人的心情,那思绪,忽明忽暗,或长或短,岁月走过的痕迹留下的是不忘的记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陶玉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就离开了,再也没回来。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