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都市小说 > 远去的三线 > 《远去的三线》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早起不多时转眼已黄昏
    几十年前的棒子骨熬汤香气四溢,如今棒子骨熬汤一股猪圈味。

    几十年前猪皮炖烂糊做皮冻,又香又滑嫩,顺嗓子眼就溜到肚里去了。

    现在猪皮子怎么炖都有股臊味,闻着发恶心,反胃。

    现在饲料养出的鸡,炖着有一股青霉素的味道。

    侯爱泽对这些深有体会。

    莲花菜市有一家专卖鸡鸭的肉铺子,胖胖的中年男老板,从小吃盐帮菜,好像舌头被盐漤得僵硬了,舌头不能打转了,十和四的发音和省城这边的口音的十和四正好相反。

    虽然跟老板说四和十还得用手比划,有点麻烦,但这老板态度和蔼,侯爱泽经常到他那买“跑山鸡”。

    这里买的跑山鸡,炖着香气四溢,闻着就知道货真价实,肯定是外面跑的,不是笼子里养的。

    这些年下来,什么东西价格都翻着筋斗长,可这鸡肝鸭肝价格一直都比较低,三块钱就可以买一斤。究其原因,可能是腥味太重,人们不喜欢吃。可猫儿喜欢这东西,古人说猫儿爱偷腥,并没有冤枉它们。

    猫的眼睛滴溜溜转,眼睛清澈,炯炯有神,不像人的眼睛,上了点岁数就容易浑浊,打麻将熬点夜眼睛就会起血丝,而且视物不清,加上有一把岁数了,人就越发显老,显呆滞。

    没法,这就是数月不饶人的表现,照镜子,自己看自己都讨厌。

    有一次,侯爱泽看见一个小姑娘和一个老头吵架,那小姑娘骂老头是“老不胎嗨”如何如何。

    想必镜子里自己这样就是个“老不胎嗨”的样子?

    这么多年,侯爱泽也没搞明白“老不胎嗨”具体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什么好意思。

    单从眼睛来看,猫应该比人聪明得多了。

    这些都是猫猫讨人喜欢的方面,可到了青春期,这家伙就露出了丑陋的本相——闹着要找对象。

    这猫找对象可不像人一样和言细语,眉目传情,卿卿我我,花前月下,而是鬼哭狼嚎,比杀猪的动静还难听,完全和它那柔美可爱的外表截然相反。

    怨不得原来皇宫里的男服务人员都要把那个东西去掉,这样就彻底安静本分,心如止水不会惹是生非了。

    熟人都觉得侯爱泽脑壳有包,给公猫取了个时髦的名字——“冰冰”。

    他干事就这么任性固执,认为名字只是一个称呼而已。猫又不懂,也不用上户口,不像男孩取了女名,长大同学要嘲笑。

    给冰冰买鸡肝鸭肝调剂一下口味增加营养。给冰冰换口味增加营养还有另一层目的——它刚刚在宠物医院取掉蛋蛋。

    侯爱泽感到对不起冰冰,给它弄点好吃的也算给它的补偿,真心希望它尽快恢复和心灵的创伤。

    来到那名叫“跑山鸡”的肉铺,侯爱泽挑了鸡肝,等肉铺老板把那些鸡肝上的苦胆扒下来。

    这时间来了个顾客,要买鸽子给怀孕的老婆补身子。

    老板叫侯爱泽等一会,先打发那买鸽子的。

    肉铺老板从鸽笼子里揪出一只鸽子,递到顾客跟前要他看,问道:“这只要得不?是雏鸽。”

    侯爱泽以为雏就相当于“处”的意思,觉得雏字很雅,没想到这老板干这么俗的事还用这么雅的词。

    这鸽子的小眼睛滴溜转,精神头非常好,小脑袋不停转动好奇地打量周遭,一副天真可爱,可能它想着:

    “这些人要干什么,难道有什么好事要发生?”

    完全不知道立刻就要命归黄泉。小小的鸽子来到这个世界上不多久,料定也没什么修为,六道轮回八成还是走它的畜道。

    得到那买主的首肯后,店老板抓紧鸽子的翅膀,揪住鸽子的颈部,把鸽子脑袋摁进水里。

    蹬腿扑腾也枉然,那鸽子片刻就被溺死,放到盆里,用开水浇了,煺毛,开膛破肚,去内脏。

    不过两分钟,刚才的鸽子就变成了一块肉装进塑料口袋里。

    一个活鲜鲜的生命就消失了,再过一两个小时它就进了人的肚腹,明天它就变成大便了。

    侯爱泽感概:这世界上最残忍的动物无疑就是人了。这鸽子能用它的可爱和萌态来感动人,使人放弃吃它的念头吗?显然是徒劳的。

    侯爱泽把刚买的鸡肝子挂在电瓶车的龙头上,赶往茶摊上喝茶,路上还想着刚才被溺死的鸽子。

    那雏鸽萌萌的样儿,眼神里仿佛充满对未来生活的期待,小脑袋临死前想了些什么呢?

    来到这个世界上,还没弄懂这个世界,以及人生的意义,不,鸽生的意义何在就告别这个世界了。

    悲催

    人都搞不懂生的意义,何况是动物。

    这店里还卖鸽子蛋,这萌萌的小鸽子就是从那来,这和人从卵泡而来是一样的。

    诚然,鸽子那开始的可比人大多了,据说那人的“泡泡”很小一点点。上至帝王将相,下到平民百姓,都是从那小小的“泡”而来。

    侯爱泽刚离婚时,孩子跟着他妈,一年见到孩子一面,感觉内心压抑,精神上非常痛苦,以为自己马上就会死去。慢慢,痛苦减弱了,消失了,又活了这么多年,感觉是一个奇迹,看来时间就是治愈痛苦的良药。

    前一段时间侯爱泽自己总结出——人生的意义就是体验人生的过程。

    人生的过程有可能很糟糕,那体验有什么意义呢?

    就像刚才那个鸽子,它存在的意义就是当人的果腹之物,而对它自己没有什么意义。

    侯爱泽经常想这些,思考人生的真谛,试图想出个所以然来,结果都徒然。

    这些事想不出头绪来,和人家说起这些,别人就感觉侯爱泽神神叨叨。

    按以往的办法,想不通,侯爱泽就暂时不想了,闲得无聊再想。

    今天侯爱泽还有一个特殊任务:串联召集经常有来往,家在省城的高中同学,商讨高中同学聚会的事宜。

    这条街不足两百米长,街道两边的建筑都还是老平房——在省城这样的大城市中心里已经很少有这样的街道了。

    街口路边上有茶摊,桌子摇摇晃晃大多用木条子钉了加固的。

    桌面看不见原来的本色,楠竹椅子还是几十年前的样式,坐着一扭屁股嘎吱响。

    玻璃茶杯,泡上茶,放个温水瓶在桌上,这往后就自己续水了。

    不像以前是小瓷碗、小瓷盖子、锡托盘,跑堂的拎着铜壶烧好的开水转着圈挨个掺水,嘴里还尽说些讨茶客喜欢的话。

    有几个老茶友已经提前到达,打了招呼,侯爱泽叫了茶,落座。

    这茶摊还兼营手搓麻将,打一下午麻将,一个人只收两块钱。不过这是不包茶钱,自己带杯子,开水免费供应,这大城市找不到比这便宜的了。

    起先涂晓丰和陶建国嫌这地方差劲,有些丢份儿。

    侯爱泽说,又要便宜又要高级——屙尿擤鼻子,两头都要逮着,哪有那么多好事?

    来这里喝茶吃饭,除了一些穿制服的银行年轻押运员人之外,还有就是骑车卖菜的在这吃饭歇脚,剩下都是退休的老头老孃子。

    这些茶客翻出些陈年旧事争论得不可开交,讲的大多是陈芝麻烂谷子的老“龙门阵”,说得眉飞色舞,津津有味。

    要不就是信马由缰高谈阔论,上至国务院,下到社区街道办;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无所不谈,个个都满腹经纶,比谁都聪明,比谁都知道的多。

    经常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弄不好还打起来。争执的事情其实都是些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这就没事闲的,是吃饱了撑的?

    侯爱泽自个坐着喝茶,不一会,高中老班长来了电话,说她已经联系上了几个高中老师,届时一起来参加两个高中班的同学会。

    侯爱泽想起了写得一手好字的,英年早逝的尹老师。

    想起了到农民的煤窑里去掏煤被压在里面丢了命,那外号叫曹操的小学同学。想起当时老师们把他从浅浅的煤洞里拖出来那血肉模糊,脑袋都压扁的可怕样子。

    想起小时候一起打鸟遇见白毛男的陈祥。遇见白毛男的第二年,陈祥到驴圈沟打鸟,从大石头上摔下来脾脏破裂,没了命。

    如果他们当时逃过那一劫,当今也该是有孙子辈的人了。

    筹划这次同学会期间要回那个从小长大的山沟沟去看看,那地方可回忆的事情太多太多,虽然有些事平凡无奇,但是刻骨铭心。

    现在而今,讲的是尊师重教,教师职业成了香饽饽。教师美称园丁、先生,但也被讥称教书匠。

    侯爱泽昨天接到侯爱彪女儿莹莹的电话,她考上了事业编制的小学老师,那高兴劲溢于言表,还通报说她有了男朋友了,要请二叔吃饭。

    这是侯家的大事,侯爱泽听了很高兴,不免喜形于色。

    侯家姥姥、侯家爸爸、侯家老妈、侯家老大侯爱毛都过世了,这侯家而今就算侯爱泽,也就是侯老二是老大了。他好像成了侯家的主心骨了。

    现今孩子们也不容易,莹莹考了三年,今年才考上。今年是个好年头,侯爱泽有什么预感。给莹莹回了电话,说莹莹考上教师是侯家的大事,理当“统一”办招待,这事由他来操持,莹莹听了也满心欢喜。

    侯爱泽强调,届时一点要她把男朋友也带上。

    托尔斯泰说过:家长引以为自豪的孩子们,其实都是极其平凡的人。

    都望子成龙,现实中没见谁成真龙,却有人成了“烂龙”、“干滚龙”。

    小时候以为以后的人生有什么伟大而崇高的事情需要自己去做,以为天生我才必有用,一辈子一定会干出一番丰功伟业。

    可到老了,才发觉自己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平庸,渺小。干脆说这个世界可以没有你,你来这个世界上就是多余的。

    侯爱泽觉得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阴谋,超能且隐身的造物,使了一个小小的花招,让你在不经意的愉悦后就产生了后代,而这愉悦给冠上美好耀眼的光环,用所谓的爱情掩饰原始的生理本性。

    侯爱泽想:这么多年算看清了,现在的年轻人,只想,不想生孩子!现在有技术手段了,不像原来,和生孩子是互为因果,现在都把当成单纯的行乐手段了,生殖器官变成了娱乐工具。

    人变得越来越聪明也越来越自私了,可以摆脱自然条件限制,仿佛造物主拿这都没办法。

    有一种生活方式叫打发时间,好多人无奈洗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退休老人也别无他选。

    该睡的时间睡不着,不该睡的时间瞌睡;原来喝半斤不醉,现在喝二两就反胃;一天到晚,这不对劲那不对劲。

    人越老,这些现象越突出。

    年轻的时候以为老了是件很浪漫的事,到自己老了才知道很郁闷,一点都不浪漫。

    侯爱泽的电话响了,陶建国给他打来电话,说路上有点堵,待会就到。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