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修真小说 > 横生 > 《横生》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朝花夕拾
    冠以钟家千古威名的比武正热火朝天,即便听不到结界里的厮杀声,外界人也能觉察到山雨欲来的不寻常动静,大伙心知肚明,此次比武将会筛选出下辈江湖的翘楚。

    虽然赴会的人纷至沓来,但讲究先后次序,其中最令人乐于咀嚼的议论莫过于谁家高徒会领头进入秘境,凡是比武当天抵达天坑结界的年轻人,都无一例外得到胆识过人的赞誉,让自家师父和宗门颜面增光。

    再往后莅临比武的,要么因路途漫漫艰难险阻而难以掐点,要么就是胆怕事的。陶跃奇显然属于后者,比武召开半年后他才下定决心,这还是因为受到陶公子的欺压险些丧命后,不得不逃离扶器城,得找个地方避祸消灾,虽然尚有别处可去,但他鬼使神差的选择跑进结界,就因临走前他快步穿过行健道时,听到有位老人正跟徒弟说着“有志者事竟成”这个颠扑不破的质朴道理,这才于他心头再度升起大的希望。

    但这股凭一口气吊着的精神很快就消灭了,尤其是头次遭遇秘境的崩塌,他只觉得命数已尽,便焦急彷徨的开始懊恼死前为何不放手而搏一次,后悔连秘境洞藏的法器真容都不曾见到就冤死在即,同时不可避免的想起那天那天他刚帮邻居捡完丰收过后的稻穗准备回家,以他当时的羸弱身子熬不住重活,但父母双亡的可怜身世不能填饱肚子,他干脆到别家做些轻便的农活,大姐在家纺线织衣贴补家用,两人相依为命勉强糊口,到家后他瞧见门前栓着一匹瘦马,他认得那是驿丞大人的坐骑。

    他远远的见过驿丞几次,并且因对方如雷贯耳的恶名不敢近身,他听说那位大人养着一群恶奴威福乡镇,他还有个谈之色变的怪癖,每逢乡里敲锣打鼓的摆桌办红事,驿丞便要出面做主,据说新娘子过门前一天晚上需得送到驿丞大人的居所,由他布施恩泽,以此保佑婚事顺利。

    陶跃奇不懂乡里人的冠冕说法,只是好奇不信佛不奉神的驿丞大人怎会有那种本事,看见表明驿丞踪迹的瘦马,陶跃奇第一反应是好奇这头瘦马儿是如何驮起它主子的肥硕身躯的,随后才想到前两天驿丞派人来说亲,企图娶他大姐当二房夫人,他不禁起了惊慌,期盼大姐能拿出过日子的顽强性子,断然回绝驿丞大人的亲自说媒,这时他尚且不懂,这些大人做事是不择手段且不过问他人意愿的。

    他苦思之际,肥胖驿丞提着裤子走出房门,一脸不尽解兴的惬意,他鄙夷轻蔑的瞪了陶跃奇一眼,吓了他一跳,以致于他宛如惊弓之鸟的余生都笼罩在这道眼神的阴影下。

    名讳不详的驿丞大人骑着瘦马晃悠悠的走了,陶跃奇担忧大姐的安危,忙跳进屋子,所幸她安然无事,除了有些精神恍惚,跟往常相比并无什么异样,她久久不语,直到陶跃奇提醒她衣襟脱线开口,她才振作起来去筹备饭菜了。陶跃奇吃完那顿不怎么合意的斋饭,不清楚是驿丞大人的到来搅坏了心情,还是大姐做饭的时候不曾用心,不是太淡就是太咸。当天晚上,大姐早早就睡下了,家徒四壁的屋舍里就一个炕,他俩分别睡在暖炕

    两头,熄掉烛火过了很久,陶跃奇隐隐约约听到大姐轻微的啜泣声,后半夜,哭声逐渐变至无,睡眼朦胧的陶跃奇昏暗中喊了几声,往日哄他睡着的大姐这次没有答话。

    他翻出兜里的火折子,抖索着点燃蜡烛,发现大姐已然气绝,她用一把生锈的剪刀扎穿了自己的脖子。

    这个变故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猝不及防,快得陶跃奇没空去追究大姐轻生的缘由,原来人是可以半句话不吭就突然自裁的。直到他用攒下的工钱买了草席将她下葬后,哭丧的人群中有两个传言,一是怪她心硬抛下苦命弟去寻短见,二是噩耗传出前有人见到驿丞出现在陶家姐弟的门前。

    后来陶跃奇得知真相,却没有寻仇的胆量,直至他运气好得摸到修炼门槛,他依旧不敢轻提愁怨,他怕自己寡不敌众丢了性命,怕大姐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心血付之东流,总之说到底还是怕死。

    就这样,直到如今,他也没把仇完全报了。

    面对不共戴天的仇敌尚且如此,遇上自投罗的姬凌生更是怯弱,他知道姬凌生跟钟家有些许渊源,甚而见过姬凌生自由的出入钟家府邸,陶跃奇自忖跟钟让无意间结下的点滴友谊比不过姬凌生与钟家的深交,若是东窗事发恐怕会惹来诸多麻烦。

    望着困在沼泽中不断下沉的姬凌生,他脸上或悲或喜做着往年的梦,这片沼泽其实不深,至多吞没到腰际,陶跃奇不担心他会死于非命。

    悄声贴身到姬凌生面前,陶跃奇心翼翼取下他悬于腰间的虚囊,掂量了下,他先是不敢置信随即又释然,早前他听说姬凌生跟着钟信前往柳家秘境时,他便揣摩姬凌生来历不,带着如此多的灵玉也不算稀奇。

    陶跃奇本想不惊扰姬凌生的情况下拿走虚囊,转身没走几步,他念头急转,又返回姬凌生前头,取出匕首镰刀以及尚未完工的木雕,放到双目紧闭的姬凌生面前,以防这几样是什么事关重大的东西,无论揣在身上或是随意丢掉,都会招致祸乱如影随形的跟来。

    察觉到不远处又有人落,陶跃奇急忙过去查看,他不能像蜘蛛缠那样光等猎物上钩就行了,反正跑不掉什么时候进食都行,他需得更加勤勉谨慎,不然等对方解开幻境倒打一耙,他多半就走到头了。

    到那一看,他愣住的同时惊出一身冷汗,真应了冤家路窄那句老话,他不曾想到陶公子居然也来了结界内,追杀他的可能性应该不大,陶公子是扶器城那批坐吃山空的二世祖之一,连地境修士都掺杂水分,绝不会闲得出城来找他,估摸着是被陶家真人逼进来的。

    见陶公子神情自若的沉浸于梦境之中,陶跃奇没敢随意靠近,边屏息便掏出一面旗,正是钟让赠予他的镇魂幡,具有安神定身之效,杀不了人但恰好跟他的幻术神通相宜,他不敢说是如虎添翼,至多算量身定做,他甚至舍不得推脱,到手之际爱不释手的把玩了许久。就是因为这件相性极佳的法器,他才能困住境界比他稍高的陶公子。

    照例取走虚囊后,陶跃奇忍不住朝陶公子

    身上喷了口吐沫。

    匆匆溜掉后,约莫过了半柱香工夫,他去而复返,站在浑然不觉的陶公子面前,陶跃奇心跳如雷,一个个念头电光划过夜幕似的迸发出来,像是潜藏在他懦弱骨子里的最后一丝血性。他双手捏着一根狼牙棒,这是他搜刮得来仅有的称手兵器。

    他有把握直接砸烂陶公子的金贵脑袋,恍惚之中,他预见到自己活着走出结界,从此一帆风顺,扶器城里再没人会故意刁难他,前途一片光明,哪怕以他不如何出众的资质,也会有天道酬勤的那天,他甚而预想到多年以后自己渐得大道,终成天玄之境,将积藏在胸的苦闷一吐为快。

    想象的尽头,是发觉真相的陶家真人悍然出手,将他所有幻想打得灰飞烟灭。想到这儿,陶跃奇举着铁棒摇摆不定的手突然就软下来了,他生出一阵后怕,但瞥见陶公子可厌至极的嘴脸,不禁再次举起武器,犹豫片刻后又黯然放弃,如此反复了三次,他怕久留不宜,攥着虚囊匆匆走掉。

    半个时辰后,陶公子意犹未尽的睁眼醒来,脸上残余一抹陶醉,那是当日对柳若兮惊鸿一瞥后的垂涎,未等完全撑开双眼,一根刺尖冒着寒光的狼牙棒往他脸上招呼过来。

    一棒下去,陶公子整张脸像是开了丝绸铺,深的浅的带白的红色一股脑摆出,凭借家父特意为他淬炼过的体魄,这棒他没死掉,继而瞥见陶跃奇狰狞的面孔,陶公子心头刚出现无比荒唐的感触,又是一棒敲来,接着又是好几棒,直到他栽倒在地,脑袋汩汩冒血,死得不能再死。

    确认头颅稀烂的陶公子死透后,陶跃奇气喘吁吁停住挥棒的动作,对方死前似乎哀求了几声,但他全然没有听见,他陷入一种癫狂当中,正如当年离开南地来到东炼之前,他抓住驿丞大人的独生儿子,将他千刀万剐。

    丢开狼牙棒,陶跃奇不由得到一阵快要升天的解脱快意,多年以后,他如愿以偿达到世人追捧的天玄境,不觉得如何高兴,因为他唯一引以为豪壮的事,只有今日的所作所为。

    缓过劲来,他扭头望向不远处站定的姬凌生,他看戏有一会了。

    姬凌生不了解他们的恩怨,更无心探究是怀着怎样的恨意,才能状若癫狂的痛下杀手,他认得那是当初扶器城外给他带路的人,那个符合古人“两腮无肉不可交”观相识人之术的瘦弱青年。

    姬凌生没有动手的意思,只要求陶跃奇将虚囊归还于他,他便既往不咎,陶跃奇生性怯弱但处事果决,放在平日里他都未必是姬凌生对手,现在气势衰弱更是不敌,当即扔出两个虚囊,连带从陶公子身上搜来的也一并丢给了姬凌生,兴许是防止后者追杀的赔礼。

    见他灰溜溜跑掉,姬凌生无动于衷,甚至没对索回的虚囊投上一眼,他放过陶跃奇并非受到什么感染,也不是心怀慈悲,只是陶跃奇设下的幻境让他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出发去刘家村的那天清晨,老爷子当时所说的话他过后再没想起来过。

    时隔二十几年,他竟想起来了。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