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玄幻小说 > 游吟者的诗 > 《游吟者的诗》正文 第十五章 化作苍蝇的蛆虫
    “都是一堆蛆虫,却还有强壮一点的要去欺负瘦弱一点的,我从小到大就没穿过一件完好的衣服,那些破口总是补了又破,破了又补,后来索性干脆就不缝了,就那么一条一条的破抹布似的脏布条挂在身上。大家看我这样一幅脏兮兮的模样就更爱欺负我了,不光是那些年龄比我大的,就连那些比我小的也敢来踢上两脚。”说起这些回忆的时候,三当家的眼睛里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也没有怨恨,甚至可以说是有一丝笑意的。

    “最开始我还跟我母亲说过这些事情,可是我母亲能怎么办?上门找人家理论?他们虽然过得像垃圾一样,可好歹还是有爹有娘的,我连我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光靠母亲那样一个瘦得像跟芦苇似的女人能怎么办?于是,我就像一块路边的石头一样,满身肮脏,被人踢了几脚也不声不吭。”

    米凯尔不是那种很感性的女孩,但是听三当家有些沙哑的声音说起他以前的故事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心酸,的确,他们俩就像是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的人,这个社会里最黑暗的东西永远是隐藏在比蚕茧更复杂更紧密的现实之下的。

    “当然了,就算是这样,我母亲还是很爱我的,要是她不爱我的话,早在怀胎的那十个月里就把我打掉了,怀我的那段时间里她没法接客人,饿得都快死掉了,还是坚持把我生了下来,过后没几天又开始在她那张床上‘工作’,我就被裹在家里唯一一块干净的棉布里,放在床上,哭闹了,她就把我揽过来喂我奶吃,这样两不耽误。”

    说起母亲的时候,三当家眼睛里才有一丝罕见的温柔,米凯尔忽然觉得这个人也并没有烂到骨子里,他心里至少还有一块地方是干净的,就像那块曾经包裹着他赤裸身躯的棉布。

    “就这样,我和母亲相依为命生活着,那时候我想我们这辈子可能就永远像两只阳光照不到的老鼠一样,苟活着。直到我八九岁的那一年的某一天。”三当家的眼睛里唰地泛起赤红的血色,他接下来要讲的将会撕开他心里最大的那道疤痕,那下面的永远鲜血淋漓,脓水四流。

    “那天我从外面回到家,隔得远远的就能听见家里响亮的争吵声,我心里一沉,因为时常会有嫖客在完事之后不给钱,每次我那胆小的母亲都会跟这种人吵架,当然,最后能把钱要到也只是少数情况。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的争吵,让我心里有种莫名发慌的感觉。后来,我想明白是为什么了,我从没有听过母亲用那种凄厉和绝望的声音跟别人吵过架。”

    “我飞快地回到家里,看见母亲用被子捂着身体,正哭着和我们邻居的一个男人吵架,说是哭着,其实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我们从没吃过一顿饱饭的身体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给眼睛制造泪水呢?我母亲见我回家了,也就没继续跟他吵架,那个男人独自骂了几句,就拿起衣服从我身边走过去了。”

    “屋里只剩我和母亲两个人,她慢慢平复了情绪,穿好衣服之后,又像往常一样开始准备我们的晚餐了,我以为母亲只是那一阵比较激动,冷静下来就好了,便也就没有放在心上。然后,第二天早上,我睁眼就看见了母亲冰冷僵硬的尸体,她就在那里,挂在我们家床前的房梁上。”说着,三当家还用手比划了一下,似乎他那个悬吊着,在空中晃荡的瘦弱的母亲的身体就在他眼前一样。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脑海里的反应是什么样的,我只记得我面对着她的尸体在床沿边坐了很久,因为阳光照不进我们那个逼仄的巷子里,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最后,我从黢黑的灶台上拿了一把刀,我记得昨天那个男人的家在哪里,他们也是阴沟里的老鼠。”

    “你杀过人吗?哦,你肯定没有。”三当家像是脑袋有些混乱了,自问自答了一句,“反正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没啥感觉,真的只是觉得我在杀老鼠,或者是在碾爆一条蛆虫一样,我从那个男人的房子里走出来的时候,那个屋子里没有一个活人了。”

    “没错,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就杀了他们满门,一窝的老鼠。我回到自己家里,手中拿着一块棉布,这棉布是我在那个男人家里找到的,我对它有印象,这是我小时候母亲用来裹着我的那块,也是后来她用来给我洗澡的那块。为什么这块失踪很久的棉布会在那个人家里呢?我坐在床沿边面对着母亲的尸体,静静地思考着,又是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得出一个比较可靠的结论,那个男人可能就是我父亲。”

    “你觉不觉得挺可笑?我的父亲从没有认过我,还逼死了我的母亲,而我又亲手把刀子插进了他的胸膛里。”三当家确实撕开了这道最丑陋的疤痕,里面长满了老鼠和蛆虫。

    “后来呢?”米凯尔只觉得他的这个故事让自己很难受,却又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她也有些不忍心继续揭开这个人的伤疤了,可是她还是想把这个故事听完,不是出于猎奇或者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要了解这个人的过去。

    三当家顿了顿,接着说道:“在黑罗城杀人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每天都会有数不清的人死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但是,满门屠戮这种事情还是比较少见的,其他邻居发现不对劲之后,便找来了黑罗城的执法队。呵,你很难相信这样一座城市里竟然还有执法队。”

    “他们二话不说就把我带走了,走在巷子里的时候,那些平时总是对我一副嫌恶表情的脸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恐惧的脸,他们甚至都不敢和我对视,仿佛谁跟我多看上几秒下一个死的就会是他。那一刻,我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蛆虫之间还会相互欺负,可能那些长得肥硕的蛆虫更有机会长出翅膀从这条阴沟里飞出去吧。”

    “执法队没能带走我,他们在半路上遇到了袭击,自己都抱头鼠窜,哪还有闲心来管我?我当时坐在地上,觉得自己就这样死掉也不错,蛆虫走出阴沟的办法有两种,一是飞出去,二是死了去投胎,下辈子也许就不是蛆虫了。”

    “不过,我那时候要是就死掉了你现在也见不到我,当时一场混战结束之后,有个袭击执法队的人注意到了我,他走到我跟前问我怎么了。我看了他一眼,把这两天的事情告诉了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告诉他,可能那时候我需要一个人来听听我的一切吧。”

    “我讲完之后,那人沉默了一会儿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们一起走。我问跟你们能去哪里?去做什么?他说就当我过去已经死了,现在带我去重新过一遍新的人生。我想了想,点头同意了,那样的过往死了便死了吧,就当我重新投胎了。”

    “所以,你这身本事全是那个人交给你的?”米凯尔问。

    三当家点点头说:“这些都是我在那里学到的。”

    “那里?是哪里?”

    “这我不能说,虽然现在我不属于那里的人,但是我不能把那个名字说出来,这是规矩。”三当家摇摇头,笑了笑补充道,“我们的规矩。”

    “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不打算说出真正的秘密,米凯尔就也没追问。

    “待在那座城市里我每天都像度日如年,一身本事学了个七七八八之后,就拉上大哥和二哥一起跑出来了呗。”三当家耸耸肩说。

    “大哥二哥?”

    “就是这个山寨的大当家和二当家嘛,咱哥仨一路从北边的黑罗城来到这里,一路上干过劫匪,干过山贼,干过杀手,就是没干过正经事儿。”

    “干嘛不去找份正常工作?凭你们的本事哪怕是去给人当保镖也行吧?”米凯尔说。

    三当家的脸上浮现出苦涩,摇着头说:“要是能找到工作就好了,可问题是,人家一问你是从哪里来的,你说黑罗城,人家立马就看都不看你一眼了。原本想着终于长出了翅膀可以飞出去了,哪知,蛆虫长出翅膀也只是讨人厌的苍蝇罢了。”

    “那你们不说自己的出身不就行了?”米凯尔挑了挑眉毛说。

    “哪有那么容易,全大陆除了黑罗城和其他少数几个地方以外,其他城市出生的人都在联邦有自己的身份信息,人家路数走得正一点的一查我们几个没信息的就知道我们是打哪儿来的了。”

    “所以,你们就走这样的歪门邪道?”米凯尔说。

    三当家苦笑一声说:“要不然呢?”

    米凯尔一下被这一句“要不然呢”噎住了话,她想起先前这个人说的他从来没有过选择,他这一路走来命运一直没有给他安排选择的余地,他就是在这样没有选择的情况下“选择”了脚下的道路,所以,米凯尔对他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责备这个人,能责备他的只有他本人而已。

    命运给每个人的眷顾是不公平的,给每个人安排的路是不同的,即使有的人走的是一条完全错误的道路,任何人都不会有资格可以去责备他,只有他自己能责备自己——

    为什么当初就顺从了命运这个屠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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