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科幻小说 > 人生峥嵘 > 《人生峥嵘》正文 生计问题
    随着一座座工厂的相继倒闭安承儒也下岗了。多年的正式工作没有了,这种打击任凭谁心里都不好受,加之人到中年再找工作谈何容易?他愁的整天话也不多说一句,可是家里还有两个上学的孩子,不管怎样他都得重新走出去啊!他苦闷宜荷看着他更苦闷,张冬青却是不以为然,她说下岗的人多了谁还不活啦?在外面不干家里也不能干?刀闲生铁锈,人闲生懒肉,咱家里的活儿也多的是!于是她找出许多零零碎碎的活计堆给丈夫:洗衣服、收拾南房、修补垃圾桶……安承儒也不多说,果然忙碌起来,将各种家务都做得井井有条,连立在厨房门口的铁锹把儿都打磨得圆润光滑,用散的条帚也都捆得齐楞攒板……然而一个大男人总这样不挣钱呆在家里毕竟不是个事儿,后来张冬青不知从哪里揽回了一份糊纸盒的差事。这是一种包装推光漆器的礼品盒。推光漆器为平遥传统手工艺品,与牛肉齐名为平遥四大特产之一。明清街上到处是这种陈列着琳琅满目推光漆器的店,你到店里转转店员们一定会告诉你这种漆器工艺之复杂,要用头发丝蘸麻油一层一层推光打磨,店员还会着重强调必须是小姑娘的手……虽然近些年来也出现了一些以假乱真的现象,但推光漆艺的精湛绝伦却是不减反增、远播海外。南方看美景,北方看古迹,可以说这些名优特产与平遥城中那数不尽的文物古迹交相辉映,为尽兴而归的游客们平添了不少立体充实的回忆。

    还是继续说糊纸盒的事,且说张冬青驮回了一大堆半成品交给丈夫。糊一个纸盒三毛钱,一百个带一瓶浆糊,或者浆糊自备,一百个主家另补五块浆糊钱。张冬青算了一下,熬制一瓶浆糊大约需要二斤面粉,除过水电差不多还有一块的挣头,于是同意浆糊自备。这边张冬青算她的账,那边宜荷也有本自己的帐,因为家里的面粉从来都是她置办,自从他们糊纸盒以来箱子里的面粉下得比坐上火箭还快,原来一个月吃一袋半现在两袋面也扛不住,这么一算时她才发现那浆糊钱张冬青竟是纯赚。最闹心的是张冬青还没觉得不好意思,每次舀面时都心安理得,一舀两大碗。张冬青心安宜荷却心疼,谁叫儿子没了工作,她也只能自己悄悄地气,心想就当大盆盆扣小盆盆忍了吧。

    再说安承儒糊纸盒本是一时权宜,他并没打算做多长时间。坐在床前腰也僵腿也直,男人家粗壮的手指哪能像女人一样灵巧?张冬青说,要是手快些一天糊四五十个也不成问题,另外我下了班也能挣两个外快,这是一箭双雕的事。可事实是一天四五十个谈何容易?那盒子里里外外全要用缎子裱出来,比人穿的还漂亮。开始几天安承儒一天只能糊十来个,半数还是残次品,不是这里歪就是那里斜,被打回来第二天还得重新返工,有时返下来比重糊一个还麻烦,安承儒就更不想做了,张冬青却是做得饶有兴味,甚至将东屋开辟为“车间”。

    这间屋子本来是惠奇的房间,自从他住校后这间屋子就空了出来。张冬青先是供了一尊菩萨在里面,后来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一推门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击你的鼻孔,炕上地下到处堆积着各式各样的礼盒。时间久了那气味附着在窗帘上渗进床单里,连猫和狗都不愿意过来,不知道菩萨是否能受得了。

    糊了一个月安承儒的速度还是上不去,一天下来糊三十个就是上限,连上张冬青的才勉勉强强能凑够四十个。

    过了两个月,张冬青又揽到了一份灌火柴盒的活计。如今的火柴不同于从前,明清街上卖的青一色全是华丽转身后的“富二代”,上面印着“平遥古城旅游纪念”的字样。火柴由实用性向观赏性转型不能不说是历史发展中的一个有趣现象。安承儒每天用车子带回两筐半成品,往床上一倒,盒底盒盖滚得满床都是。他们将盒底盒盖套在一起,码进一个正方形的木盘里(那木盘刚好能容纳100个),装好后用一根细绳儿捆住从木盘里脱出来,交货的时候只需数这些方块就可以了。两天后张冬青便能熟练地灌装印着平遥古城各种风貌的火柴盒了。她能一只手擒五六个,这样大大提高了速度,而安承儒还是笨手笨脚一个一个往木盘里装。正好赶上暑假,惠齐惠琳回来也被张冬青按在床前糊起了纸盒,不过没多久他们便分别找借口回学校去了。安承儒不满地对妻子说,看来你只能管住我一个!

    有一天,张冬青从外面回来宣布,这回她发现了一份真正适合安承儒的差事。原来她这天路过一所中学,发现大门口两个卖盒饭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安承儒其实对做买卖一窍不通,可是此时听着也动了心,只要能摆脱糊纸盒现在给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张冬青说,第一步先要出去踩点儿,看看哪里好卖。城内一共有三所中学,一所职中,安承儒转遍了这几所学校,最后选定了城郊的海星中学。他觉得那里虽远学生却不少,最重要的是卖饭的也少。至于盒饭的价格都一样,素菜两块钱一盒,另浇肉汤的两块五。

    对于儿子的选择宜荷当然是全力支持,考察后的第二天他们便付诸行动了,安承儒负责采购,宜荷负责下厨。这天,安承儒一早便去菜市场买回了一大袋土豆,又打听到批发一次性饭盒和筷子的地方。等他满载而归时宜荷早已将米淘好上锅。现在接过菜她开始削土豆皮,土豆泡进盆里水立刻变得浑浊。安承儒说洗一洗就对了还削什么皮,街上卖的洗都不洗呢,都是上厕所知道洗手,上完回来直接和面切菜。宜荷说咱不管别人,自己心安就好,做的不干净别人吃一次就不买了。

    十一点钟安承儒开始往海星中学走,第一次做买卖他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连车子都骑得晃晃悠悠,当然他把这晃悠归因于车子后座上安放的纸箱,那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二十个盒饭。每个饭盒里都装得满满实实,浇了两样菜,一样是尖椒土豆丝,另一样是西红柿炒鸡蛋。安承儒带着一箱盒饭来到海星中学时学校门口还是空空荡荡的,过了一会儿才来了一个卖文具的。那人看他一眼,似乎是觉得眼生,一边低头整理铺在地上的塑料布一边又多看了他两眼,这让安承儒更紧张了。这回和上次踩点时可是不同,上次来时轻车简从,这回可是“荷枪实弹”,他不得不再一次提醒自己要及时转换角色、适应角色。他想起许多小贩都会带一个高音喇叭,正想着一会儿要不要也吆喝两声,校园里响起了下课铃,几分钟的工夫就见无数的学生从教学楼里涌出来,接着又成批成批地涌出校门。这时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卖盒饭的已经在他几步远的地方开张了。这正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安承儒不由在心里骂一句:老江湖!然而,那老江湖也的确是有两下子,只见许多手里举着一块两块钞票的学生围拢在他的面前,后面的人还在不停地往前挤,试图将钞票举得更高以引起他的注意。老江湖利落地一手接钱一手交货,丝毫不乱阵脚。没过多久老江湖便盖上箱盖宣告售罄,整个过程持续不过二十分钟。而安承儒呢先前还底气不足地吆喝两声:

    盒饭——盒饭——

    想给自己做一下广告,后来就不吱声了,因为他发现那些学生都是直奔老江湖而去,只偶有一两个路过瞅瞅,但最后都选择去了对面。等到老江湖收拾摊子准备走人才零零星星有几个没有买到的学生走过来。

    一中午安承儒勉勉强强卖出去八盒,到晚上又处理掉几盒,剩下的便成了他们一家人的晚餐。第二天,宜荷给他带了十五个盒饭,仍是他先到学校门口,然后是卖文具的,直到下课铃声响起老江湖才不紧不慢地停车,然后解箱子上的绳子。安承儒正准备看一张张钞票举过老江湖的头顶,忽见那些钞票竟朝着他飞了过来。

    来两份!

    我要一份!

    先给你钱,给我一个!

    学生们纷纷攘攘。有几个他认出来就是昨天买过他的。片刻的工夫他的十五个盒饭已卖的精光。几个没有买到的学生看看空空如也的箱子只好沮丧地到对面去了。

    从此他的盒饭一炮打响,他也有了一帮固定的主顾。宜荷从每天二十盒做到二十五盒,又从二十五盒做到三十盒。渐入门道后宜荷又开始尝试起了新的花样。主食除了大米又新增了焖面、拨烂子,菜几乎一周不重样。别人肉汤另加五毛,他只另加三毛。安承儒算了算,一盒看五毛钱的利润,这样算下来也比他原先在工厂里一个月的工资多许多。

    半个月后安承儒已经跑顺了腿,也不觉得路远了,他甚至说现在厂里就是请他回去他也不回去了。母子俩虽然起早探黑却干得顺风顺水。可惜世事就是这么差强人意,不生枝节就不叫人生。那天安承儒卖完盒饭准备捆箱子走人,一个阴沉沉的人影朝他走来。那时安承儒的裤兜里鼓鼓囊囊装着一大把尚未整理的零钞,那是他简单而快乐的源泉,因了那快乐他的手脚也变得麻利起来,一抬头却对上那陌生人。那人一走近劈头盖脸训斥道:谁叫你在这儿卖饭的?

    安承儒捆箱子的手停住了,他惊讶地望着来人不知出了什么事。

    来人的声音变得更加严厉:你乱卖东西给学生吃出了问题你能负起责?

    安承儒这回明白了,原来是说这个,他忽然想起“老江湖”,回头望望,“老江湖”还在,此时正拿眼觑着他。安承儒怯生生地问:那个人不是也卖吗?我也是见有人卖才来的!

    你和他比?他是校长点了头的,你要让领导点了头我也让你来!

    安承儒愣住了,天哪!原来卖个饭也要走后门!他正不知该如何自处,只听来人又说道,想卖也可以,从今天起每月交管理费。来人看起来是个痛快人。

    交——多少?安承儒老实巴交地问。

    一个月六十。来人的眼神变得不像先前那么凌厉了,甚至还有了几分友好。也许他正等着安承儒跟他讨价还价,可是安承儒想都没想,只见他一只手抓着方方直直的车把儿,大腿处越发清晰地感觉到裤兜的紧绷,另一只手将箱子上的绳子胡乱塞好便推起车子准备走人了。

    只听背后传来一声厉呵:以后不准再来,交钱也不准来!

    张冬青听完了安承儒的叙述淡淡地说,人还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海星不让去懿德,还能都碰上那些肉牛贼?第二天安承儒果然听从妻子的话去了懿德中学。懿德是所百年老校,校园内绿树成阴、建筑古朴,一切看起来都是静悄悄的。安承儒在离校门远远的地方停下车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生怕这里再冒出一个要钱的来。直到下课的铃声吵乱校园的宁静他才小心翼翼地朝校门的方向挪了挪。安承儒后来发现自己是多么幼稚,他原本以为只要小心一些就不会被人发现,实际上很快他便遭到封杀。门口几家卖碗秃、擦圪斗的把生意垄断了,他们向学校集体举报了他,两个保安出来让安承儒退到马路对面去。安承儒站在马路对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不知如何是好,一辆城管车开过来,警告他赶紧离开,不然全部没收,他胡乱在街上兜了一圈最后只得打道回府了。张冬青下班回来看见就骂:你是死人呀?等城管走了再摆出来不就行了,带回来是怎么办?安承儒正烦得没有主意,这时也没好气地说,什么不懂尽是瞎指挥,你要有能耐自己去!

    按下他们生气不说,现在眼下最重要的是三十个盒饭处理起来是个不小的难题。他们吃了好几天,新鲜的时候蒸蒸吃,放的干了炒着吃,最后宜荷索性全倒出来熬成了一锅米菜粥。

    安承儒退掉剩下的一次性饭盒和筷子又糊起了纸盒,除了上厕所和吃饭他几乎一整天坐在床前不动一下,好像一台光有手部动作的机器人,然而机器人不腰疼他的腰可受不了。有一天他突发奇想又想起了卖糖葫芦,他想糖葫芦可是大街小巷的都能卖。张冬青却兜头给了他一盆冷水:卖盒饭天天跟上你吃大米,现在又要跟上你天天吃糖葫芦?想学你外公你也选个好的,卖那个块儿八毛挣不下钱的还不如到工地上当泥水工!张冬青说完便出门去了,她没料到的是她刚走宜荷便坐上锅真的做起了糖葫芦,她要帮儿子试试。当天下午安承儒就带着糖葫芦来到大街上。他将糖葫芦扎在一个泡沫箱子上,谁想走了两条街一串没卖出去还赔了一串,原来一串没插稳掉到了地上,他急忙捡起来,用手捋捋上面的土自己吃掉了。开局不利,他也没心情再做下去,心想可能真如张冬青说的自己就不是个做买卖的料。他决定明天就到工地上去看看吧。

    安承儒决定去工地的这天晚上连二柜上的老式座钟又停了摆,宜荷从炕上挪到地下,取出发条将表上紧,钟摆又有节奏地晃动起来,可是她的腿是晃动不起来了,这段时间她总是觉得两条腿吃不上力,一直靠吃止疼片撑着。前些日子她曾从下院儿的陈老太那儿见到一种药叫追风麝香丸,说是吃了很管用,15块钱一盒,不过她又说这种药一般地方买不到,是她女儿托人从省城买回来的,柜台里找不到,有人要才往出拿。宜荷见陈老太说的神奇就从她手里买过来一盒,说明书上写一天吃六片,她舍不得,一天只吃三片。吃了果然好许多,但离不了,不吃又疼。一盒药吃完宜荷不好再麻烦别人,问下药名,叫桔玉去药店里问问,谁想一问竟是假药,只好继续吃她的止疼片。

    安承儒找工作找的还正是时候,开春天暖工地上活儿日益多起来,随便哪个工地都缺小工。小工这种活计虽然比一般的活儿挣钱多,但也是最苦最累,身体素质不行的根本吃不了。工地上几乎百分之七十的活儿都由小工干,收入却比大工差着一倍还多,大工干一天70,小工干一天30。幸好有在钢丝绳厂打下的底子,安承儒干起来虽然吃力还勉强能应付得下来。他伺候的那个大工比他小五岁,脾气却大得吓人。刚来第一天就给他上了一堂土工概论课:嗨!听着,大工干得是技术活儿,小工干的是力气活儿,大工需要的是脑子,小工需要的是手脚。言外之意是告诫安承儒不是自己的活计不要瞎操心。当然,在未来之前张冬青就晓谕过他,大工最忌讳的就是小工有心,偷偷学他们的艺儿,那些老实的人干到白头也还是小工,而有的人过个三年五载就出师了,叫他有点儿眼力见了,该当孙子的时候就得当孙子。可是安承儒就是活络不起来,人家不让看就不看,只干好自己的就行了。虽是这么说,在劳动的过程中他还是积累了一些自己的经验。一个夏天下来,居然琢磨出了一套倒水泥的方法,开始他也像别人一样拦腰两手擒水泥袋,后来他发现一手兜底托住水泥袋使一点巧劲儿提起来,再将袋口架在搅拌机上,倒起来既省力又省事,这让他很兴奋,工休的时候他便常常一边抽着7毛钱一盒的黑玉碟一边与工友们交换着彼此的心得。

    老话说得好,气儿是奴才,死了重来,力气这东西你越怕费越费,你豁出去用上心力反而不会太累。

    谁说不是,但又不能使蛮劲儿,就像厨师炒菜一样要历练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掌握住火候!

    到了三伏天安承儒的肩背被毒辣的太阳一晒变得红一块紫一块,红紫过后便开始脱皮,脱皮的地方挂着许多的皮絮,好像棉袄破了洞从里面掉出的棉絮似的。一个工友告诉他,新来的人都这样,像我们这样晒得老皮老肉的就不会再脱了。

    伏天白日苦长,一天要干到十多个小时,除过中午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基本没有别的休息时间,直到晚上八点钟工头儿才慢腾腾地招呼大家收工。如此繁累的工作没有一点娱乐不行,他们常有的娱乐就是聊与性有关的话题,这种话题犹如兴奋剂,不仅解乏还有助于鼓足干劲儿。

    嗨!你狗日子的昨天晚上是不是没舒坦了?今天一天蔫蔫唧唧的,老婆不配合?说话的民工舌头短小外带闹鼻,嘴里好像塞了满口的棉花。若是没听清的便骂起来,你那嘴里是喃着一口屎?闹鼻子民工听了也不恼,咕噜咕噜道,哈哈——什么喃着一口屎,说了你们听不懂也是一项技术活儿!

    听清了的便打着哈哈往下接道,透他,我说,人家老婆不配合起码有老婆,你狗日的二岔子光棍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吧?这头岔光棍儿好过二岔光棍儿难熬,每天晚上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干求打的炕洞响?

    这回那闹鼻子民工有些难为情了,他倒也实在,咬着舌头瓮声瓮气地道,真正把人憋慌他妈逼死!

    众人听了一阵浪笑,有人甚至给他出起了“馊”主意。还没笑过去,这时一个民工跳出来道,再不用说求他啦,你们不知道,真正昨天晚上出尽洋相啦!这家伙也不知道给谁攒钱哩,小气得要死!

    我妈不用我给钱?家里几口人都等着我的钱哩!闹鼻子民工一听有人要揭他的短儿,生怕他再往下说似的急着申辩道。他越急越说不清,那副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因为折了腿,只靠一根松紧在脑后绷着,这时也跟着上下跳荡起来。可是他的同伴才不管呢,更加饶有兴味地说:

    昨天晚上下了工我和他一起去了那个地方,嗨!当然不是,什么歌厅呀,咱能去起那种地方?就是xx厂后面的那一排塌房子,那一片女人干那个的多了。许多都是两口子在一个厂上班,自从厂子倒闭后就倒霉啦!嗨!过去那可是大厂,省里直管,没有硬门子调不进去,可是现在呢?成了县里最烂的厂。别的厂都能卖了,就是没人愿意接手这个没落贵族。失业能造出少数的富豪也能造出大量穷人,就像从漏斗过滤出渣滓一样!不过现在的社会是笑贫不笑娼,你穿的破破烂烂有人笑话,你穿得阔阔气气的干那个却没人笑话!活不了女人就出来卖,靠卖养活一家子。男人嫌?哈哈!嫌啥?男人懒得不动弹还嫌什么?男人肯下些苦还用老婆给人卖?实话说我是娶不起,要是有人肯跟我就是累得骨头折了也不会让老婆受这屈!你们是没见过这些女人,可怜着呢!什么人都得接!昨天晚上我们去的这个年纪虽大了点儿,可身材还说得过去,嗨,谁还看脸呀,能解决问题就行了,起来了下不去难受,不解决了连活儿都没法儿干。价钱嘛不等,有五十的、二十的,还有十块、五块的,五块的那就太不能用了,咱就选择这个十块的,不睡太好的,也不睡太烂的。包夜要五十,咱没包过夜。嗯,别急,马上就说到正题,昨天晚上我们去了你们猜怎么着?打死你们也猜不到!我先上他站在脚地上等,等我下来该他了谁想人家却摆摆手不上啦!

    啊——众人将目光齐齐刷向闹鼻子。

    只见那闹鼻子挠挠头皮,既然被抖落出来,他索性大大方方说起来,我开始是看得浑身冒火,可转念一想花上十块钱就那一阵阵,不免有些肚儿疼,那十块钱就在我手里一直攥着湿了个透,哎!算啦,过过眼瘾也不错,看了就等于做啦!不是我吹,我睡过的女人比他末代皇帝都多!

    众人听了又一阵起哄,有人笑骂,有人叫他一个一个地说。后来他们一有空便鼓动着闹鼻子讲他那些“临幸”的经过。

    除过聊性的话题他们还有一大娱乐就是看女人。一有女人从工地前经过他们便像看到了粘在蛛网上的猎物一样,立马变得兴奋起来,嗖嗖嗖齐刷刷盯过去。安承儒发现连大工王三都一反平时拉得长长的驴脸,第一个起哄吹起了口哨,旁边有人嬉皮笑脸跟着附和,扯着嗓子叫——嗨!卖不卖呀?一晚上几块钱?见人家不理那人又怪叫道:嘿——嘿——嘿——快看你裙子后面那是什么?血洇出来啦!

    这招很灵,每次他们这么一喊那些女人大多都会下意识地回头,于是他们更加放肆地笑起来,笑声越刺耳那个先前喊话的越得意,又猥琐地补上一句:小心纸掉出来呀——哈哈哈——

    也有个别女人睬都不睬,加紧步子走了,只是可能被盯得紧了步子稍许有些僵,遇上这种女人他们也没辙儿。只有遇上回头骂的他们才最来劲儿,也笑得更疯。这时,小工们也跟着偷起了懒儿,可以躲在一边喝口水,歇会儿凉。

    日子很快到了最炎热的时候,这时穿根线都让人觉得多余,他们索性将背心脱在一边,赤膊上阵。有一天下工后安承儒觉得后背奇痒难忍,用手一摸才发现被蚊子叮了十几个大包。干了几个月下来他看起来竟比从前苍老下许多。宜荷心疼儿子,有一天在桔玉家见到洛宽,她无意中说起儿子的工作,希望洛宽能帮着留意。半个月后,洛宽亲自登门,说已经帮安承儒安排下了一份工作,叫他准备准备就去报到。

    安承儒当上了一名公路养护工。这工作虽然也是在室外,但因为是吃公家饭不知比小工轻省多少。当小工时刮风下雨也得干活儿,而现在,他们的工作就是磨阳工,磨够时间一天的工钱就挣了。他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肯吃苦,别人挑轻的做他总是挑重的。也从不舍得请假迟到,月月满勤。哪里要铺柏油路,队里一些走后门进来的子弟躲着不愿意去,他却抢着要去(铺油路虽然比平时苦重些但挣钱多,况且这点苦在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因为他的这些表现工头儿很待见他,那些子弟换了一岔又一岔,安承儒却渐渐熬成了一名老临时工。

    大多时候他们的工作地点都在郊外,有时也去城里铺路。有一回,他们铺的恰巧是荟玉家门前的那条路,那天荟玉与他迎面碰上差点儿没有认出他来。荟玉看见他时安承儒正拄着铁锹站在一架隆隆作响的摊铺机前,身上穿着印有反光标志的黄制服,制服上沥青粘得到处都是。那时正是柳絮与油旱齐飞的季节,空气中许多的油旱被机器搅得纷纷扰扰,直往人鼻孔里、脖子里钻。它们飞到黄色制服的沥青上便被沾着不能动弹了。安承儒用袖子捋一下脸,想赶走那些小虫,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姐姐,一把摘下头上的软帽走了过去。

    马路牙子上大大小小的水壶摆着几十个,安承儒拿起其中一个裹着尼龙布的递给姐姐,让她喝两口。荟玉看着那个脏兮兮、被开水烫得像只猴子的塑料瓶笑着摆摆手,安承儒便一仰头自己灌起来。喝空他又从旁边的保温桶里接满水。荟玉说塑料瓶子有毒不能灌开水。安承儒说没事,就算有毒灌了多少回也早没了!

    两个人聊了几句荟玉便回去了,不过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她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两盒烟。她总是这样,每次见到弟弟不给他点儿东西就觉得过意不去,再加上今天看见安承儒一副风尘土雾的样子她就更觉得应该给他点儿什么,想了半天她想起了家里的两盒烟,那是一次参加婚礼时别人给她的。她走过去将事先准备好的二十块钱和烟一并装进安承儒的大口袋里,嘱咐一番,这才心下轻松地走了。而安承儒呢并不是很心安理得地接受,也不是不心安理得,他只是知道姐姐一定会给,又何必矫情地推辞?在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不用”后便照单全收了。

    去公路段上班后安承儒还一直骑着他的那辆大梁车子(在他们这一班养路工中骑这种大梁车子的也只有他和一个老头儿,那人其实刚刚四十六,看起来却像六十四),这辆车子跟了他二十多年,至今仍保养得很好。除了定时擦洗和打气外,隔一段时间他还要往链条、锁眼儿里滴几滴油以保持润滑,他拍打着车座对母亲说这辆车子就是再骑二十年也没有问题!宜荷笑笑,在儿子的身上又看到了当年丈夫的影子。

    不过这辆车子没有让安承儒再骑二十年,桔玉将家里退下来的一辆旧电动车送给他后他就让老伙计解甲归田了。安承儒对他的这辆新坐骑那更是钟爱有加,每天下班后都要用抹布擦一遍。有了这辆电动车让安承儒上下班方便不少,以往总要提前半个小时出发,现在提前一刻钟就可以,另外遇上刮风天也不用担心是顺风还是逆风了。

    安承儒骑上电动车让那个四十六岁的老头儿很是羡慕,不过两人还是经常搭伴儿上下班,一起捡拾从大车上掉下来的炭块。开始他看见大货车呼啸而过,炭块哗啦哗啦往下掉并不敢上前,后来还是那老头儿告诉他没人管,不捡白不捡,这后来他竟上了瘾,成了每日下班路上的“必修课”。

    这天,两人仍像从前那样并排在公路上走着,忽见前面一辆货车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忽喇喇地往下掉炭块,两人一阵兴奋,平时只能捡些零碎,这次可是逮着了一块大肥肉。他们掏出编织袋开始装起来,老头儿因为是自行车只装了一袋,安承儒呢足足装了两大袋。他心想,这些炭弄回去足够烧一个月的了。两人捆好炭块上路。空气里全是被货车卷起的灰尘,那灰尘被打散,纷纷扬扬落在公路两旁的灌木上,时间一久竟积了厚厚一层,那些灌木像极了一个个嘴唇干裂、无精打采的士兵。

    安承儒拧紧电门,即使是电动车此时也让他感到吃力,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些干渴的士兵。他一边小心地避让着货车,一边担心着身后的那两袋炭块,生怕一个颠簸出意外。然而第六感觉这东西有时真的很灵,就在安承儒小心翼翼负重前行时忽听车前一声异响,紧接着车后的两袋炭块滚滚落下,委顿于地,就在这公路上撒开了欢儿……

    安承儒仔细检查才发现,原来刚才他下意识地刹车车闸被崩断了。现在车子坏了,东西掉了,安承儒脸上倘着黑汗,顾不得焦躁和多想,他将散落在地上的煤块重新捡拾起来往编织袋里装,哎!没有东西让人发愁,东西多了也会让人发愁。也幸好有那老头儿的帮助。现在他只能驮着一袋子回去了。另一袋舍不得丢掉,于是拖到路沟下面的土墺里藏起来,打算第二天再拿,谁知等第二天再来时那炭块早已不翼而飞。到底是惋惜了几回,他最后也算释然了。

    这次车子修好后他再不敢带那么重的东西了。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