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随马丁回到了他暂时的住所。在平民所在的街区，很普通的小房间。柳志看着马丁狭小的房间，突然想到了火柴盒，傻笑两声。
马丁像是看懂了他的心思，“我是平民出身，早些年又在多个经学院辗转学习，但凡有一点儿积蓄，都用在读书上。那种大房子，我住不起。”
柳志感慨道：“以我看，你是傻。如果你也卖赎罪券，也会和那些传教士一样，住豪宅，手上也会戴上闪闪发光的戒指。”
彩蝶急了，忙向他使眼色。柳志视而不见。
马丁含笑道：“我是人，当然也向往好的生活。但是，我要用学识去赚，而不是去骗人。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信仰。”
“咦？”柳志很好奇。
“动物活着，就是为了生存。那些传教士用赎罪券骗人，究其原因，也是为了生存。他们和动物在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但，人之所以为人，就是不只是为了生存而活着。所以，我们喜欢美妙的音乐，喜欢精彩的戏剧。有了信仰，就有了敬畏。知道有更伟大的存在，就不会胡作非为，就会明白自身的局限，就会憧憬那种伟大。在这局限之内，努力活得快乐，心中常有阳光。”
柳志听完马丁的慷慨大论，搂住伦恩的肩，“这家伙能凭空造出金子。金子，在咱们的世界，应该是通行的吧。这可不是凭双手和学识赚来的。我们要用这些金子去吃大餐，你去吗？”
马丁立即兴奋地回答道：“怎么可能……不去？不是偷的不是抢的。我差不多六七年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了。如今想起来，真是馋得流口水。”
马丁说着，擦了擦嘴，仿佛真的是在擦口水。
伦恩看着马丁，感叹一声，说道：“好！今天我请客，让你吃个够。”
他们狂欢而归时，已经是月上柳梢了。
马丁遇到了邻居，小跑过去，一把搂住他，兴奋地嚷道：“我今天去吃肉了，还喝了很多酒。”
他说着，打了个饱嗝。
那个邻居笑着说道：“也只有你这个傻子，才会为了吃顿肉就高兴。”
马丁放开邻居，张开双臂，如鸟飞般围着邻居和柳志他们跑了几圈，大嚷道：“我才不是傻子呢。那些禁欲主义的家伙才是。为了抑制欲望，竟然独自居住在沙漠，几乎把自己饿死，还赤身裸体跳进荆棘丛里。上帝赐给我们肉体，是为了让我们能够享受肉体的快乐，造人就是有七情六欲的呀。上帝是让我们享受生命，而不是折磨自己。那些傻子。”
马丁跑过去，搂住自己的邻居，大声喊道：“我们要幸福地生活，我们要爱我们的邻居……”
他们就这样吵吵闹闹说说笑笑往家里走去。
走到家门前时，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几条大汉，如赶鸡般呵斥他们。
马丁不服气地说道：“你们站在我家门口，还赶我们走，是什么道理？”
邻居忙捂住他的嘴，要拉着他离开。那些大汉对视一眼，要过来抢马丁。邻居扔下马丁，拔腿便逃。
柳志一个人就把那些人揍得不省人事。
回到家中，马丁看到屋内灯亮着，照出一个人的身影，酒醒了大半，连忙跑了进去。
那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体佝偻。他听到响动，转过身看到马丁，友善地说道：“你就是马丁吧？我是红衣主教。”
马丁立时酒醒了，不由自主便弯下了腰，吞吞吐吐地让红衣主教坐下。
红衣主教那张发皱如橘子皮的脸露出笑，示意马丁也坐下。柳志、伦恩、彩蝶进了屋子，意识到来人不是小人物，要和马丁商量什么，就推得远些。
马丁随即说道：“主教大人，我要向你反映一件事。我来到这个地方，发现有人居然在……”
红衣主教摆手，示意他住嘴。
“我都知道。是教皇让做的。”红衣主教简明扼要地说道。
马丁一怔，又大声问道：“为什么呀！”
红衣主教同情地看着他，指指自己的心，低声道：“我们终究是人啊。是人，就难免被欲望蒙蔽眼睛啊。”
马丁怒吼道：“不行，不应该是这样的。这样是污损上帝的名。这是恶魔的行径。”
红衣主教伸出干枯的手，试图让马丁冷静下来，“孩子，孩子啊。我活了大半辈子，总算看明白了。世上没有上帝。”
马丁暴跳如雷，“瞧吧，瞧吧，就是这些混蛋，让人们都远离上帝。这些混蛋啊。”
他说着，重重地擂窗子。窗子上有个长钉，刺破了他的手。鲜血顿时涌了出来。他疼得捂着手，蹲下去。
红衣主教要伸手去扶他，“是教皇命我来劝服你的。”
马丁推开红衣主教，又起身拉着他往外走，最后朝这位老人屁股狠踢一脚，嚷道：“滚吧！滚吧！你们这些魔鬼！让教皇等着，我要和他辩论。”
红衣主教叹了一声，佝偻着身体缓步离开。
当夜，马丁抱头痛哭。
翌日，他起床后，洗罢脸，拾掇了一番，对他们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要走一条艰难的路。我要和教皇针锋相对。会很危险……”
没等他说完，柳志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呢。浪费我的时间。我要出去吃饭了。”
马丁错愕地看着柳志走了出去。
伦恩微笑着走了过去，“我们就是上帝派来保护你的呀。这是我们的任务。”
马丁哦了一声，点头。
阴暗的房间里，火中冒出缕缕烟，熏得人咳嗽。一个肥胖的中年人穿着华贵的衣服，全身赘肉深深地埋进宽大的座椅里。他身后是猩红色的幕布。
红衣主教走了进来，禀告马丁的态度。
中年人气得两腮的赘肉乱颤，“下令，我不想让他再活在这个世上。”
身后的幕布动了一下。
自从那天以后，马丁就以平民区为根据地，向众人宣讲自己对上帝教义的理解。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很快扩散开来。
长期受到了压制的平民们奔走相告。在集市上，人们买东西时，都要聊几句马丁所理解的教义。
当那些权势的混蛋再举起鞭子时，平民会大声喊道：“赎罪券是假的。你们是犯了更大的罪。”
那只高举着的手开始停顿，打人也不那么有力了。
没过一月，当地的赎罪券几乎没人问津了。那些传教士带上家伙，要来找马丁算账，刚进平民区，就被平民们揍得落荒而逃。
马丁站在房顶上，闭上双眼，感受着轻快的风，兴奋地说道：“这就是上帝的作为，会把那些假恶丑消散。”
柳志高声问道：“你不会就这样停手吧？”
马丁陡然转身，眼中露出精光，“当然不会了。我要徒步到罗马，凡所到之处，都会宣讲教义，积蓄力量，最后给腐败的教皇致命一击，将魔鬼连根拔除。”
“什么时候动身？”伦恩问道。
“等下一步完成。”马丁神秘地笑道。
数天后，平民攻占了教堂，将关于赎罪券的全部烧毁，又将教堂彻彻底底打扫了一遍。那些发赎罪券的传教士逃得远远的。
到了安息日，教堂的钟声响起，一群白色的鸽子展翅高飞。小镇居民陆陆续续进了教堂，安静地坐在长椅上，听马丁讲道。
夕阳染红了天空，众人散尽。
马丁得意地说道：“这就是事情本来应该的样子。”
伦恩在旁提醒道：“一切收拾妥当，现在可以出发了。”
马丁颔首，跪向十字架，低声道：“耶和华啊，愿您照亮我的路，让世人懂您的真理，能进您的国。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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