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君渡红尘 > 第1章 中元是非
    时逢中元节,鬼门大开,百鬼□□。

    世间传言,魂魄离了肉身,会渡孟婆桥,饮孟婆汤,再入轮回,实则不然,主管这鬼魂之事的实是地府,地府之主谓之地官。

    魂魄离体,并非即刻便入地府,而是会在世间盘桓七日。

    为何是七日。

    七是阳数、天数,七日之后,魂在天地之间的阳气便会尽数绝灭,入轮回再生,这是天地运行之道,阴阳消长循环之理。

    地官虽主管轮回之事,说到底干的不过是在轮回簿上调墨弄笔之事,寻常的鬼魂,由地府的鬼卒引路即可,但世间鬼魂不计其数,岂是个个都甘愿由他一笔便定来世命格的。

    总有些因不解之仇或是难平之念误入歧途化身恶鬼怨魂之辈,则会有引魂使出面令其服法,带入幽都,使其忘世间事,弃前尘情。

    所谓引魂使说的是那惜元阁中的门徒。

    幽都中除去被引魂使带回的恶鬼怨魂外,还聚集轮回簿上无名之徒,即阳寿未尽者,惜元阁地处幽都的中心,阁外林木参天约莫方圆数里,名曰暗幽林,暗幽林外便是无名者们的栖息地,过往的无名者们朝穿暮塞,就连市集中的摊贩也是包罗万象,因而远观之下幽都竟与人间城池一般无二。

    惜元阁阁主楼渊云游四海行踪不定,鲜少过问阁中大小事物,门徒们虽平日里没个正形,但办起正经事来很少掉链子。

    早子时刚至,惜元阁前的冥声钟响,喈喈入耳,刹时间,惜元阁内灯火通明,门前鼎中的祭魂香重燃,青烟阵阵伴着微微流动的风飘散,阁中,楼砚离斜靠在寄情院的屋脊旁,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叼着的狗尾巴草随着音律上下摆动着,楼研离倒也记不清何时听来的乐曲,想来应是从前哪个曾经过幽都的无名乐师留下的曲儿。

    “曲是好曲,缺了个好词。”楼砚离心想,他正忖量着去何处才能寻个吞风之才,从正堂的方向传来楼砚青急促的叫喊声,断了他的思绪。

    “兄长!兄长!”

    楼砚离缓缓坐起,将原本置于脑后的手臂搭在膝上,正好望见楼砚青拎着衣衫的下摆慌里慌张地穿过正堂与寄情院的过道,喘息未定地边喊边朝屋内望,试图想从敞开的大门间寻得所找之人的踪迹。

    楼砚离忆起楼砚青初到惜元阁,是三百年前的事了,彼时,楼砚离已是名声在外的第一引魂使,所引怨魂已逾百余。

    楼渊将楼砚青托付于他时,楼砚离冷眼瞧着躲在楼渊身后探出头的小不点,心中有些不愿,一是他平日里皆是独来独往,身边突然多了个跟班,行事还要顾及旁人,太麻烦;二是他向来觉得男子应有男子的气概,楼砚青这般扭扭捏捏,言谈举止与女子相似,楼砚离虽不是什么学富五车的公子,但也听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本想推了这事,但楼渊哪是容得他反驳之人,不出两日,楼砚青的被褥衣物便出现在寄情院中,就连这小不点的名字也改成了与他仅有一字之差。

    自楼砚青到寄情院起,楼砚离常以戏弄他作为日常消遣,有一回,楼砚离从忘川旁摘了一株的万蚁草,混入了楼砚青的吃食中,这万蚁草只是株忘川之水浇灌长大的小玩意儿,吃后虽是会使人全身起疹,瘙痒难耐,但不过半柱香便会痊愈,本想着让他吃点苦头,自发搬离寄情院,谁成想,楼砚青身子骨真同皮相看来一般弱不经风,一株万蚁草竟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瞧着躺在榻上满身红疹高烧不止的楼砚青,楼砚离竟有些于心不忍匆忙找来楼渊,谁知他只扔下句:“谁惹的祸谁收拾”,仍是平日里那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求助无门,楼砚离也不敢多说些什么,毕竟这是自己惹出来的祸事,于是紧接三日内他都守在楼砚青身侧,生怕一个不注意楼砚青的小命就葬送在他手里,到了第四日寅时,楼砚青身上的红疹方才消了下去。

    这几日,楼砚离体会了一番寝不安席的苦滋味,楼砚青有所好转之际,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终是抵不过侵袭而来的困意,靠着床沿昏昏欲睡,恍惚间听见榻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声。

    “兄长……”

    楼砚离睁眼,转身看向床上虚弱无比的楼砚青,心中疑惑:“兄长?他在叫谁?”

    楼砚青睡眼惺忪,嘴里仍唤着同样的话:“兄长……”

    “你莫不是在叫我?”楼砚离指了指楼砚青,又指了指自己,问到。

    楼砚青点头。

    “你如此唤我,不...妥当吧。”楼砚离面露难色。

    楼砚青撑着榻,倚靠着枕头半坐了起来,有气无力道:“那…恩公,如何?”

    “罢了,还是唤兄长吧。”

    说到底,他也是个嘴硬心软之人,望着楼砚青那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模样,要出口的冷言冷语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属实比楼砚青虚长了几岁,叫声兄长还说的过去,这恩公的称谓,也不想害他险些丢了性命的人是谁,楼砚离虽脸皮不薄,但也绝非到了厚颜无耻的地步,况且这恩公二字在他耳里听来肉麻至极,旁人听了去还以为他是那种计较小恩小惠之人,与他“幽都第一引魂使”的气度委实不符。

    自万蚁草一事之后,楼砚离终是接受了楼砚青要与他同住寄情院的事实,身后多了个成日唤他“兄长”的跟班,也没他想象中那么麻烦,甚至还有些出乎意料的好处。

    他本以为朝夕相处之下楼砚青能学得他一星半点的能耐,但楼砚青身体底子太差,加上在术法这方面兴趣缺缺,到底只学几个傍身的小法术,楼砚离时常在想,若是幽都真出什么乱子,他那点能耐只怕给自己留个全尸都难。

    术法不通做不成引魂使,楼渊便遣他打理些杂事,楼砚离起初听这消息,还在心中拍手叫好,阁中那群混小子们的吃穿住行原是他在管,琐事众多,他本就无心处理,这一遭,有人接手自是甚好,没成想,这不打理不要紧,一打理反倒让楼渊更游手好闲起来,在惜元阁露面的时候也愈发的少了,惜元阁的安危落在了他头上,比起过往,恼人之处有过之而无不及,所幸楼砚青打理起来杂事倒是得心应手,省去了楼砚离不少事。

    没等他多想别的,熟悉的声音又传来:“兄长!兄长!”

    楼砚离吐掉齿间叼着的狗尾巴草,起身拍了拍衣物上沾染的尘土,从房顶一跃而下,落在楼砚青的身旁,一脸无奈:“又怎么啦?”

    楼砚青抬头看了看房顶,又看了眼楼砚离,像是在思考他方才在做何事,下一秒,他回过神,面容之上又挂满了心急如焚:“兄长,怨魂闹事,用引魂汤浇了阁主的祭魂香!”

    楼砚离心下一惊。

    祭魂香,祭半数精元,保一人亡魂。

    此物乃是楼渊及其珍惜之物,向来不许旁人随意移动,楼渊将他置于惜元阁前的铜鼎之中,一是此铜鼎原是做祭拜亡魂之用,阴气附着其上,二是,铜鼎所在方位是阴气最盛之处,自古以来的说法,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惜元阁南对忘川,北临西山仙境,又在幽都之中,故此物算是得了个风水宝地,又靠幽都充盈着的阴邪之气滋养着,长久以来保存完好。

    楼渊临行前,还特意叮嘱过看好祭魂香,此物虽不似寻常的香,能被水浇灭,但若阴气消散,便会自主熄灭。

    如今,怎得一碗引魂汤便能将其灭了个彻底,实属不该。

    楼砚青等不及他多加思索,拽过他的手腕,拉着他向正堂的方向走去。

    正堂之中人声嘈杂,楼砚离在十米之外便闻见腥臭之味,刺鼻难耐,他一手捂住口鼻,脚步却未有停歇,刚入堂中楼砚离便瞧见正堂中央被捆灵绳绑着脚腕的男子,男子身着浅灰色的麻衣,臂上有些衣物破旧后修补留下的补丁,生前家中多半是一贫如洗,捉襟见肘,男子的束发在混乱之中披落下来,遮去了他大半的面容,周身弥漫着黑色的烟雾。

    楼砚离自然明晰那黑气为何物,黑气是鬼魂的怨气所化,怨气愈深,这黑气的颜色愈深,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结成如此浓厚的怨气,还是需些时日的。

    “为何松了捆灵绳?”楼砚离微眯双眸。

    “我......我见他怨气尚浅,方才他...他说要自己喝那引魂汤,我想子书他们都在,应该无事,便......”楼砚青结结巴巴的说,眼神不时看向楼砚离,似有些心虚。

    “你......”

    楼砚离斟酌着现下不是兴师问罪的时机,不再多做言语,只细细打量那男子,他蜷缩着身子,双臂紧抱在胸前,似乎在护着些什么。

    “砚青,他可是带了些什么进幽都?”

    楼砚青颔首,答道:“是了,子书方才见他腰间别一布袋,鼓鼓囊囊,出言提醒他,凡尘之物不可带入轮回,他便...他便像这般发了狂似的。”

    “何物?”

    子书手中正攥着捆灵绳,闻楼砚离发问,他也不敢松弛力道目不斜视答道:“不知。”

    楼砚离眉间一紧,迈了几步走到那男子跟前,男子知他来者不善,一手迅速将怀中物藏于身后,面露凶相,嘴里还发着嘶吼声,子书一惊,捆灵绳竟被那男子挣得松动,他原本跌坐在地,双踝忽失去了束缚,他立即一鼓作气面目狰狞的朝楼砚离扑去。

    子书驱动内息再掷出捆灵绳,无奈那男子身手敏捷,次次惊险的躲过捆灵绳,眼见他的利爪几近楼砚离的脖颈,后者不慌不忙退了半步,一挥广袖,袖间飞出四根缠绕着猩红内息细如发丝的银针,刹时似□□离弦,直指男子的四肢,男子被震得倒退几步,背脊刚触门板,就被死死钉在木门之上。

    原本怀里护着的物件在混乱中掉落,在尘土中翻了几周停住,楼砚离这才看清这物件的真面目——一盏皱皱巴巴的荷花灯。

    楼砚离拾起河灯,那男子似被掐中了命穴,无奈四肢被束,只能不安分的扭动了几下。

    “子书,带他去洗魂池。”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