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君渡红尘 > 第2章 河灯寄思
    子书三下五除二将男子用捆灵绳捆了个扎实,一脚踢进了洗魂池中,池水顿时泛起丛丛黑烟,男子嘶吼着额间青筋尽显。

    楼砚离一手提着荷花灯,一手拇指在虎口处摩擦,若有所思。

    楼砚青处理好正堂中的秩序,便匆匆忙忙赶来,心想这怨魂作乱是因他疏忽职守,他理应领些责罚,入了殿,他阔步上前对着楼砚离做了个揖。

    “兄长,此事是砚青疏忽大意了,还望兄长责罚。”

    楼砚离轻叹,扶他起身:“下回做事还当仔细些。”

    “是,兄长。”楼砚青闻言长舒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未吐得干净,他忆起一事,蹙眉低声道:“祭魂香灭一事,可要告知阁主?”

    沉吟片刻,楼砚离盯着池中男子,道:“你如何告知,你知他身在何处吗?”

    楼砚青无言以对,楼渊每番外出,少则半月,多则几年,从不告知他们去处,阁中需他定夺之事,他两人都可代为决策,地府中一众鬼神皆道他这阁主名存实亡,他倒也满不在乎,担着不务正业的名头游山玩水,逍遥自在。

    楼砚离瞥他一眼,见他局促不安,又道:“祭魂香以阁主精元为引,既已熄灭,阁主必会有所察觉,相信不日便回归来,届时你再将事情原委同他说明。”

    “是。”

    池中的青烟尽数散去,怨气消融,子书见状摊手收了捆灵绳,男子的身形逐渐显露出来,看样貌是个平庸的乡民。

    楼砚青和子书两人合力将男子从池中捞出,男子转醒,似乎惊魂未定地擦了擦脸颊旁划落的水滴,无言的低着头,楼砚离将荷花灯掷于他跟前,他连滚带爬的上前就抱住了那盏荷花灯,神色惶恐道:“我...我只是想在中元节为阿妹放个灯。”

    楼砚离冷笑一声:“放河灯?只因这一盏河灯就在惜元阁闹事,你可知你的过失可是足够令你魂飞魄散,无法入轮回。”

    楼砚离并非诓骗他,楼渊对这祭魂香上心得很,以他的暴躁脾性,只怕这怨魂是在劫难逃。

    男子慌忙磕头如捣蒜,嘴里不停念叨着:“饶命,饶命。”

    “饶不饶你,不是我说了算,我问你,还记得身死几日?”楼砚离道。

    男子停下动作,将河灯护在怀中,话语仍有些颤抖:“十...十日。”

    楼砚离一挑眉:“十日?”

    十日内结成如此冲天怨气,作乱仅是因为一盏河灯,这如何能说服的了人。

    “小人不敢隐瞒,确是十日。”

    楼砚离凝眸,语气和缓了些:“如何身死?你说清楚。”

    “小人名唤王安,原是北山仙境湘陵镇的乡民,数年前,湘陵镇山洪暴发,无数乡民死于非命,灾后小人在河边寻得了爹娘的尸身,早已没了气息。”

    “小人的阿妹名为‘王莺兰’,水患那年被大水冲走,不知去向,小人未寻得尸身,心中自然是觉着阿妹还活着,于是便沿着河流的乡镇寻她,路上恰逢阿妹的友人,说她命不久矣,想见家中人,托他来湘陵镇寻,于是小人便马不停蹄赶向日息镇,不料与阿妹重逢不多时日,她便死了,本想着中元节一到,为阿妹放盏河灯便回湘陵,不曾想夜半小人所住小院失火,小人来不及逃脱,就这么被烧死了。”

    话音刚落,王安作抹泪状,忆及伤心处,人难免有些情不自禁,抹完泪他朝楼砚离的方向膝行了几步,郑重其事的猛一顿首。

    “王安请求各位仙家,让王安放了这盏河灯,小人家中再无亲人,这盏河灯是小人亲手所做,所思所想不过为阿妹祈福,望仙家们成全。”

    这“仙家”的称呼他着实听不惯,印象中幽都外那四山仙境和天界中人倒是可唤作这“仙家”之名,如今这帽子套在他的头上,真是别扭至极。

    “怨魂一进幽都,岂有再出去之理。”楼砚青在一旁道。

    王安无助的张了张口,言语如鲠在喉,察觉此番请求怕是要落了空,身子顿时失了力气,瘫坐在那。

    楼砚离不语,心道,这王安方才讲诉时脸上并未出现怨恨之色,只觉悲痛,那这怨气究竟从何而来,总不能凭空出现。

    “你可有怨恨之人?”楼砚离问道。

    “小人向来安分守己,加之这些年皆在外寻阿妹,所识之人甚少,又岂会有怨恨之人。”王安虽不解为何他如此发问,但还是答了,楼砚离见他神色自若,不像有所欺瞒。

    这倒是怪事,未有怨恨,竟成怨魂。

    “仙家...不...大人,这河灯...”王安不死心问道。

    楼砚离回神,沉声道:“我帮你跑这一趟,你不可再生事端,若是...”

    还未等楼砚离说完,王安不假思索的点头,将荷花灯高举到楼砚离面前,楼砚离接过,嘱咐子书看好王安,转身回了寄情院。

    换了件便于出行的玄色长衫,楼砚离刚跨过惜元阁的大门,就看见楼砚青立在那里,像是等待多时,楼砚离还未开口询问,砚青上前道出了来意。

    “兄长,你为何答应那王安?”楼砚青疑惑不解。

    “这王安若是你在他生前认识他,可觉得他会成为怨魂?”楼砚离轻笑。

    砚青思索后道:“看他为人淳朴,又未有怨恨之人事,实是不像,可他分明在阁中闹事,方才那副模样,兄长与我都是看见的。”

    “是看见了,可这怨气,极有可能并非是王安自己的。”

    “兄长是说,有人将王安做成怨魂,可是为何要这么做?”

    将寻常魂魄做成怨魂并非易事,此魂需为极阴的八字,还需一生前穷凶极恶的修行者的内丹,在极阴之地炼化,有此“三极”才算完成一半,造怨魂时必定要有一修为高深者以鲜血画阵,强行用内息将两者合二为一,方可结成恶鬼冤魂,此过程极为凶险,稍不注意,易遭反噬,画阵之人便会走火入魔。

    几乎是以命来做赌注,楼砚离实在想不出何人会如此大费周章,明知日息镇离幽都不过数十里,怨魂若在那儿作乱,引魂使必会第一时间察觉,还是说谋事之人是特意让王安被擒,目的是为了毁那祭魂香?

    “为何如此作为,尚未知晓,不过王安已被子书他们捉回,难保这事背后谋划者,不会再造出一个‘王安’作乱,我且前去日息镇一探,这放河灯不过是顺带一块办了,也算了他一个执念。”

    楼砚青恍然大悟,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我还以为,兄长是想去看看那日息镇的中元灯节。”

    “……”楼砚离无言,这不应当是楼渊的行径吗,做事以玩乐为主。

    “对了兄长,砚青有一物忘了给兄长。”语毕,楼砚青递上一块四方的木牌,木牌当中镶嵌着颗晶莹剔透的紫玉,四周有些错综复杂的纹饰,背面左侧刻的是镇邪的符文,右侧下角有个苍劲有力的“离”字。

    楼砚离顿时了然是何物,幽都的进出令牌——刻金令,他略感诧异,此物他应是贴身带着,这会儿怎么到了砚青手中。

    “兄长前两日落在院中,砚青拾到便代为保管了两日,兄长记得保管好。”

    楼砚离颔首,接过令牌,交代了句“好生看管王安”,朝北边幽都城门的方向离去,楼砚青目送了几步,视线落在门前的祭魂香上,愁绪翻涌,摇摇头转身入了惜元阁。

    日息镇距幽都不过几十里地,楼砚离捻了个腾云咒,半盏茶的功夫瞧见不远处阡陌之上零零星星的几间房屋,想来是到了日息镇,他估摸着找个偏僻无人之处下去不引人耳目,步行入日息镇。

    日息镇虽乡民不多,但也是个富饶之地,楼砚离刚入市集,便接连不断地听见路旁小摊贩的叫卖声。

    中元灯节向来是日息镇的一桩大事,日息镇的乡民们在这一日为已故的亲属友人祈福。

    自古以来,人为阳,鬼为阴;陆为阳,水为阴。因而上元灯节,乡民们张灯结彩,而这中元灯节,既是为鬼节,自然是要放河灯的,“河灯”又称“水旱灯”,按乡民们的说法,这河灯的用处是替亡灵引路祈福,河灯飘的越远,代表亡魂下辈子的福泽越绵长。

    放河灯需等到酉时,楼砚离想着酒肆茶楼消遣之地,消息流通最快,正欲询问摊贩哪处酒楼生意最好,突然被一人撞了个满怀,他低头一看,此人蓬头垢面,脸上沾的也不知是泥还是灰,双手交错在袖间,身形有些佝偻,像是乞丐的模样,那“乞丐”瞥他一眼,正欲走,楼砚离侧身拦住了他,他神色中闪过一丝讶异。

    楼砚离拦下他并非要与他理论,而是觉得这流落街头巷尾的“乞丐”对镇中各处应十分了解,便问道:“这位小哥,可知这镇中何处的酒最好喝?”

    “乞丐”颤颤巍巍的指了一个方向,楼砚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共殇楼”三个大字映入眼帘,他正想回头向他道谢,那人已不见踪影,楼砚离也不多寻他,办正事自然更重要。

    共殇楼是日息镇中最大的酒楼,一楼多是些过路的散客在喝酒畅谈,二楼雅间作商贾官人们论事之用,厅中端坐着位说书先生,慷慨激昂的说着不知哪处听来的仙道奇事,唾沫星子横飞,散客们倒显得意兴阑珊。

    一进店,店小二见楼砚离衣物面料像是上品,眉宇间气质不凡,想着是个有钱的主,手里的抹布往肩上一甩,笑脸盈盈的就迎了上来:“客官,要点什么,咱们这的罗浮春可是远近闻名,您看,来一壶?”

    楼砚离刚坐定,瞧见小二一脸阿谀谄媚,心想入店不点酒菜有些不妥,尝尝也无妨,便答:“就这个吧,再来两道你们店中拿手的菜。”

    “好嘞,客官你稍等。”

    小二点完菜忙着招呼接踵而至的散客,在厅间四下奔走,脚不沾地,酒菜未上,楼砚离先饮了一口小二留下的茶水润润嗓,竟是壶上好的龙井,品茶间他听见旁桌的散客正交头接耳的谈论着什么,楼砚离的身形的向旁桌移了移,听了些细枝末节。

    “你听说了吗,那富商陆海荣的二夫人前两日从府中逃了出来,又被抓了回去,我听陆府的下人们说她近日被噩梦缠身得了癔症。”

    “你说是不是那病死的大夫人,化作怨魂,回来找陆家寻仇了。“

    “病死?不是说是被那二夫人气死的吗?”

    “要真是被气死的,也该找她寻仇。”

    “这也是罪有应得,他那二夫人,原就是青楼里的舞姬,上不了台面,平日就是嚣张跋扈,陆府下人们成日叫苦不迭,疯了倒也好”

    “说起来,这陆海荣也是个好色之徒,前些时候,我还看他出入那凝香院,好像是去找那的头牌歌姬,叫...叫什么....”

    男子还未说完,同行的人似乎察觉楼砚离的存在,用手肘顶了他,男子朝楼砚离处看了一眼,再闭口不言。

    楼砚离听得意犹未尽,但见对方不大友善,便消了询问的念头,正巧小二将酒菜奉上,此事也被他抛之脑后了。

    酒一入喉,楼砚离在心中叹道,这小二口中远近闻名的罗浮春真是名副其实,淳馥幽郁,饮后满口生香,好酒。

    眨眼的功夫,一壶罗浮春见了底,楼砚离想这酒楼中多半是听不来什么消息,唤来小二,伸手欲去取腰间的钱袋,不想扑了个空,原本悬着刻金令和钱袋的地方,竟剩条细绳荡在那里,楼砚离顿时反应了过来,脑中浮现共殇楼街边与乞丐相撞的场景,心中暗骂。

    小二弯着腰等候多时,不见楼砚离拿出银两,适才的谄笑逐渐消失,换了副嘴脸:”客官,看您这一表人材的,莫不是不带银两便出门喝酒吧。”

    旁桌的散客见这情形也在一旁出言讽刺:“没钱还学人家公子哥来酒楼消遣,可笑。”

    楼砚离一时窘迫不已,若是身处幽都之中,倒是还能寻来砚青,或是赊上一回账,可如今身在日息镇,总不能与店家说去幽都寻他拿这酒钱。

    “这些,够吗?”

    他一筹莫展之际,耳边忽传来一低沉温润的声音,再抬头,便瞧见小二拿着银两离去的身影。

    楼砚离向那声音的来源出一看,只见那人一身青衣,衣摆处绣着几处枝干遒劲的竹纹,半头墨色的长发齐整的束于脑后,发髻间插一工致的木簪,手执一柄纯白的折扇,目若朗星,唇如涂脂,眉眼含笑,俨然副出尘绝世的模样。

    好...好美一男子。

    楼砚离一时神情有些呆滞,反应过来时自觉现下坐着与他交谈有些失礼,赶忙站了起来,做了个揖:“多谢这位公子。”

    “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青衣公子温声道。

    “公子解在下燃眉之急,在下必定是要还的,在下楼砚离,敢问公子名讳。”

    “江景墨。”

    江景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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