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没有想好名字的短篇集 > 第7章 第三日(中)
    翌日,被打碎的前朝青花被仆人们连夜粘好了,放在木盒中被方子亦抱在怀中。

    方子亦呆呆地问道:“这样……可真的行?”东西碎了就碎了,黏回去给人家送去是几个意思?不会被当成挑衅吗?

    裴谦挑眉道:“云霄可是不信我了?”

    “不会不会不会。”方子亦连连摆手,“我怎会不信子君,只是心中有些忐忑罢了。”接着笑道:“子君兄胸有成竹,我思维狭隘,想不通子君兄心中所想,有些疑惑,望子君兄莫怪。”

    裴谦并不在意,拉着方子亦坐进了马车:“到时便知。”

    方子亦的方府离刘家的刘邸约莫要走半个时辰,路上有些磕磕绊绊的,坐在里面的人也随着车子摇摇晃晃,方子亦愁了一夜,没怎么睡,此时被晃悠晃悠,睡意便上了心头,然而马车一抖,头就磕在车厢上,睡意全消,然而不久又睡去,再被磕醒,重重复复,方子亦索性不睡了,撑着打架的眼皮子盯着马车帘子。

    却听身旁人轻笑一声,问:“困了?”

    “是有些,昨夜没睡好,让子君兄见笑了。”他晃了晃脑袋,看着裴谦说,“子君兄倒是精神奕奕。”

    裴谦不语,把手伸向方子亦。

    “怎么了?”只感觉头上一松,系着的纶巾被拆下,被整齐束缚着的青丝倾泻而下,铺散在座椅上,他扭头看着裴谦收回去的,捏着纶巾的手,眼中满是疑惑。

    “要睡一会的话还是把束发散开较为舒适。”裴谦道,把纶巾收进阔袖中,然后再次伸手,这次把方子亦的头压在自己的肩膀上,“这样便好,睡吧。”

    “裴……裴兄,这样不大好吧?”方子亦差点从座椅上弹起来,结结巴巴地道,一时间竟连“子君”也不叫了,怔怔愣愣地看着裴谦。

    “无妨,若是精神不足,一会到刘邸更为失礼。”裴谦把方子亦压回来,“或是你想睡膝上?”

    “不不不,赊我一肩便可,膝上还是不必了!”赶紧闭上眼,免得裴谦说出什么更惊世骇俗的话来。

    裴谦的手在他发上轻轻抚过,一下又一下,很温柔,不知他面上表情是否亦是如是?肩膀有些硬,硌得人怪不舒服的,但能有个位置靠一靠让他睡着他已经很满足了。

    马车晃了一下,抚摸着头发的手按在他的头上,竟没有受一磕之苦。

    裴兄……当真是个温柔的人啊,不知怎样的女子有福气嫁给这样的人?

    马车的晃晃悠悠,加上裴谦温柔的抚摸,方子亦一阵后便在一通胡思乱想中睡着了。

    等醒来,便已到了刘邸门口,不知为何他的脑袋下一点都不硌了,还有这个位置……

    “醒醒,到了。”裴谦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他猛然坐直,略有些惊慌。

    “我怎么,怎么睡到子君膝上去了,我睡相可当真不好,哈哈……”

    裴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揉了揉腿下车,道:“不是云霄睡相不好,只是我见你皱着眉,觉得肩膀应该不舒服便挪到腿上了。”

    “?!”方子亦道,“这,这真是麻烦子君兄了。”

    想那时他和小红好着的时候也没睡过美人膝呢!如今睡过了,这“美人”却是他兄弟。

    造孽啊!方子亦心中痛呼。

    “怎么了?下车啊。”裴谦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手撩起车帘,站在车下等着他回神。

    “哈,哈……马上,马上。”方子亦才想起来自己头发还散着,得梳起来,四处翻找,却突然想起自己习惯了披发而行,一向是没有梳子的,看着裴谦梳得整整齐齐的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子君,你有梳子吗?”

    “没有。”裴谦道,“你要梳子做什么?”

    “梳头束发啊。”方子亦理所当然道,“最近觉着束发好看。”

    “不必。”

    “嗯?”

    “我说不必,披散着也好看,下来吧,别让主人家久等。”裴谦说着,把手伸给方子亦,搭他一把。

    刘家的仆从在门口站着不知多久了,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他们,方子亦顿觉羞愧,抱着木箱和裴谦一同跟着他进去了。

    刘邸是方圆最大的宅子,内有花园池塘,养了一大批花木锦鲤,很是气派。

    穿过小径,绕过亭子,不一会才抵达客厅,刘行东已经坐在主位,却不见刘有。仆人带到厅前便离去,二人径自入内,对刘行东行了一揖。

    “荇海搂方子亦见过刘先生。”方子亦道,“这位是我……”

    “门客裴谦见过先生。”

    刘行东须发皆白,头上以玉发簪束发,神色不耐,手中捧着茶杯,听二人说话时亦没有放下,细长的眼上下打量二人,最后目光落在方子亦身上。

    “方小弟此行是来……”

    裴谦上前一步,接过方子亦怀中木箱,递给刘行东身旁站着的仆从,道:“有一物甚为珍贵,愿奉予先生。”

    “哦?”身旁的仆从揭开箱盖,一个满是裂痕的青花瓶展露在众人面前。

    “此物是百鸟庆福青花,百鸟腾飞于树枝之上,颇有一番意趣。”裴谦讲解道。

    瞎说,那瓶上哪来的树枝,分明一条条的都是裂痕!方子亦暗暗替自己二人捏了一把冷汗。

    裴谦啊裴谦,你究竟要做什么?

    “更可贵的是,这树枝是器成后才添上的,创作的人可谓是才惊艳艳了。”

    方行东放下茶杯,托起青花瓶细细观赏,不一会才道:“这添枝之人是谁?”

    裴谦道:“正是贵公子,我与东家想着此番精美再作,想必能寻着识良品之人,便在店中展了一日,竟无人问津,乃至客人竟也日渐稀少,也不知为何,寻思着先生见多识广,必能体会其妙处,便赶着今日给先生送来了。”

    刘行东皱眉:“为何是今日?”

    裴谦对着刘行东再一揖,缓缓说:“今日公子去县丞处赏瓷,若是兴致大起,此瓶便不是独品了,着实可惜,故今日便取来与先生。”

    刘行东心中“咯噔”一跳,猛地扭头,问一旁的仆人:“有儿今日去县丞处赏瓷?怎么没人和我说?!”

    县丞那有个青花瓷他是知道的,自己的儿子对于摔两个前朝青花十分不在乎,他也是知道的,可是他更知道的是——县丞家那青花瓷是开国皇帝赐予他家先祖的,乃御赐之物,若是打碎了,那可是对祖皇帝不敬的大罪啊!

    就是死罪能免,一百大板打下去,人也是出气多进气少,搞不好就废了。

    那可是自家独子!

    仆人脸色一白,跪在地上磕头:“少爷也没与小的说,小的也不知少爷去了啊!”

    “刘淼有跟着他吗?”

    “没……没有!少爷一个人出去的,没有带着刘淼。”

    “还不滚去跟着少爷!”刘行东大怒,一茶杯摔在仆人旁边,仆人只是喏喏应着,擦了脸旁血痕便出去了。

    “咳,感谢公子赠瓶了,这……只来无往的怕是不合规矩。”刘行东拍拍掌,叫来另一仆人,“你去抬二百两银子,赠给方公子。”然后才指座,让二人坐下。

    “这位裴公子一表人才,不知是否会参加这次会试?”刘行东笑眯眯的,若不是看了他刚摔杯的凶狠,怕是会把他当成一般和蔼的人。

    这老狐狸,真是善变。方子亦想。

    “是,已准备好,过几日便出发。”裴谦不卑不亢地回答,让刘行东看了十分欢喜。

    这人有才能,必不会屈居于此,将来定是有大发展的,最好和他拉拢拉拢。

    “盘缠可够?”

    “我会替裴兄准备充足的,家父曾要我对待裴兄如亲兄长一般,必不会亏待。”方子亦终于插了一句话。

    这老狐狸一定在算计着什么,他一定要提防好。

    刘行东看了他一眼,似乎这才注意到了他。

    他笑道:“以方公子对裴公子的兄弟情谊,我自是信的,只是方公子未考取过功名,不知路上花销,长路漫漫,路上险阻非方公子所知,多一个人保驾护航对裴公子而言便是多了一份安全,何乐而不为?”

    话里话外皆是看不起方子亦的商人身份,世上士农工商,士为先,商为末,刘行东身上有举人功名,对他一介商人自是看不起的。

    方子亦咬着牙,却不知如何反驳。刘行东说的是对的,哪怕是勘察店铺也仅仅在城中而已,他从未出过城,不知道城外是怎样的,而裴谦要去会试,势必要离开这里,前往京城,他确实除了盘缠外,对裴谦毫无帮助。

    不想自己的紧握着的手被人拍了拍,方子亦顺着看去,是裴谦。

    “不必刘先生多虑,我自会照顾好自己。”

    见裴谦不领情,刘行东略为遗憾,又问:“裴公子可曾有婚嫁?我家尚有一女,不说国色天姿,但温婉可人,必为良配。”

    裴谦笑了,这是他进门来第一次笑。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他道:“虽未婚嫁,却有婚约,辜负了刘先生一番好意,实在是抱歉了。”

    裴谦有婚约?他怎么不知道?还是说这只是裴谦推辞的说法?方子亦满肚疑惑,面上却不露半分,帮着裴谦道:“是,裴公子已有婚约,恐怕不便。”

    刘行东点点头,虽然这年轻人不错,但他怎可能把自家女儿送去给人家当妾室?青年俊杰多得是,何必强求?

    他咳了两声,道:“这样啊,那真是遗憾,像裴公子这般俊杰不常见啊。老夫近日染了些风寒,裴公子还要赶考,若是过了病气就不大好了,老夫便不陪了,二位请便吧。”这是下逐客令了。

    二人告辞,直到走出刘邸,方子亦才松了一口气。

    刘行东送的银子已经在车上放着了,二人坐进车内,马车缓缓而行。

    “子君兄可真是高才,一个碎瓶子换了二百两银子!”方子亦摇晃着裴谦,眼中满是兴奋。

    “这不是碎瓶子换的,是消息。”裴谦按住方子亦的手,“刘少爷行事嚣张,我昨日偶然得知他今日要去县丞处寻县丞公子玩耍,到了县丞家势必会观赏他家的青花瓷,那青花若是碎了,刘公子恐怕也脱不了关系。”

    “我把这条消息透给刘士绅,他是看在这点,而不是那个青花。”

    “那为何要把我们的青花带上?”方子亦疑惑道。

    “先捧出青花,让刘士绅站在理亏之处,再告诉他这条消息,看着眼前的碎青花去想那御赐的,更易动摇,我们不但摆明了不与他计较他家公子摔碎我们青花瓷,还告诉他这么一条消息,他必然算是欠了我们的,才给两百银子便消了这恩情,刘士绅也是好算计。”裴谦轻哼一声,很是不满。

    方子亦听着也觉得亏了,然而那是刘士绅啊,能让他连本带利地把银子还来已经很不错了,镇上多得是被刘有糟蹋的东西,可也不见他们拿到过赔偿。

    他想着想着,突然想到了裴谦的“婚约”,他仔细回想着,确确实实没听说过他的婚约,这婚约是哪来的?

    想不通,索性就问了出来:“裴兄何时有的婚约?我怎不知?”

    “你不知?”裴谦的表情有些惊愕,怔怔地看着方子亦。

    我应该知道?方子亦纳闷地想。

    裴谦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过了一下才道:“我与那人是很小便有的婚约,是我们二人私下定的,大人们都不当事,我却一直记着。”

    “那是怎样一个人?”方子亦好奇地追问。

    “玉雪可爱,聪明伶俐,我很是喜欢。如今那人的心意却似乎不在我身上了,可若是那人还能对我有意,我还是想与那人履行婚约。”

    方子亦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背着光,对他说了些什么。

    “那……”

    “我会等着那人,一直等下去。”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