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想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让卜大队长赏脸接个电话？！”
卜修刚踏进法医鉴定中心，迎面飞来一本木质板夹，他向侧后偏了下头，右手迅捷向右一勾，轻松的抓住板夹，贱笑着递给林静婷：“静音模式，随缘接听。”
林静婷也不接，光拿鼻孔“哼”他，不吭气。
倒是林静婷的实习生助理肖客熟络的调侃他：“卜帅三天两头往我们中心跑，知道的说卜帅来串门，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啊有你相好的呢。”
“滚犊子！小兔崽子，我看就是你造谣，我相好谁啊，是你还是冰柜里那些仙人？三天不打浑身难受是吧！”卜修拿起板夹在肖客后背不轻不重的抽了几下，肖客小狼狗一样嗷嗷直叫唤，倒是把林静婷逗乐了。
林静婷跟卜修是老交情，之前在刑侦大队就是搭档，脾气性格互相摸得门儿清，林静婷一瘪嘴卜修就知道，根儿不在于没接电话这一茬。
“1986年C国BlackD乐队限量版黑胶唱片，我好像在我小姨那见过，有意向没林大主任？”卜修摸了摸鼻子，他心里真有点着急了，哄好这位也好直奔主题啊。
林静婷知道他急，也不敢继续耗着，接到个台阶顺势下来就成：“也就苦了你小姨，有这么个败家外甥！跟我来吧。”
没等话音落下，卜修一马当先，轻车熟路的推开了解剖室的大门。
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混杂着福尔马林的气味扑面而来。
冰凉的解剖台上躺着一具浑身□□的男尸，要不是下身那一处凸起，亲妈都认不出是男是女——尸体高度肿胀腐败，面部五官都挤在一起了。
“这具男尸是打捞队两个小时前送过来的，通过初步解剖推断尸体死亡时间为三个月以上，死者肺部膨胀，呼吸道内壁粘有少许泥沙，溺水后死亡。手部以及足部肌层粘膜破坏严重，暂时形成手套现象，预计5小时左右脱落——按照无名男尸，溺水，死亡时间较长，不放过任何疑似的惯例，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到你。”
“多谢。”卜修双手合十对林静婷和小助理肖客鞠了鞠，伸手就要摸男尸的脑袋。
林静婷眼疾手快，伸手撇开卜修的爪子，大喝一声：“手套！”
卜修这才意识到，只要遇到任何跟成然有关的事情，他都会变得章法全无，失去理智。
接过手套，卜修360度无死角的对这具男尸进行了观察，头部及臀部重点检查，最终松了一口气。
“特征不符，不是他。”卜修自己都没察觉到说这句话之前他长吁了一口气。
林静婷双手抱胸站在一旁，全程目睹了面前这位表情从凝重到疑惑再到松懈下来的状态，一时不知是该心疼他还是骂醒他。
肖客问道：“卜帅，你直接把尸体特征告诉我们呗，省的你每次火急火燎的两头跑。”
“他那是不放心，除非自己亲眼看到，不然谁的话他都不信，属驴的。”林静婷凉凉的说。
“哪的话，碰巧刚结了个案子就在附近，所以顺道进来看看，我自己的事儿也不好总占用市局资源，万一哪天张局听到个什么闲言碎语，又该找我谈话了。”卜修冲林静婷眨了眨眼。
林静婷挤兑他：“张局也就为了你整天操碎了心，每周三次心理辅导，一般人都没这待遇。”
卜修双手插兜，不置可否。
“小肖，去把尸体泡在福尔马林里，5个小时后指纹匹配。”
肖客大学刚毕业，人机灵，对待工作激情还在，应了一声后推着解剖台一溜烟跑远了。
林静婷带着卜修全身消过毒后，进了办公室。
其实从很久很久以前林静婷就想跟卜修谈一谈，如今四目相对，有些事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卜修接过林静婷的咖啡，一手百无聊赖的拨弄着对讲机，等着林主任批评教育。
突然对讲机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音频再度清晰后报警总台传来一阵呼叫：“民生民意调查科李根，李根收到请讲。”
林静婷瞟了卜修一眼，卜修无奈的耸了耸肩。
手机长期静音，对讲机长期关机，总台都懒得呼他。
“收到收到，请讲。”李根声音囫囵，一听就是嘴里还嚼着东西。
“新建街与爱民街交叉口佳苑小区，发生一起女童坠楼案，现女童被困在两楼缝隙处，邻居举报怀疑本案可能涉及家暴，请两位迅速赶往现场。”
“OVER。”
卜修“腾”的一下站起来，难得没有关掉对讲机，只是把声音调低了两度，揣进裤兜里，在掏出手机，屏幕显示未接电话三个，一个还是张大魔头，其余两个是李根。他冲林静婷摆了摆手，边往出走边给李根回拨过去。
“头儿！您终于肯给我回电话了！”李根塞满东西的嘴里满是欣喜，“刚总台推过来一个案子，说是......”
“我都听见了，说重点，你在哪呢？”
“我在五路口这吃碗炸酱面，马上就完事！你还在鉴定中心那块？我接你去！”
“不用，你直接去现场，我打车过去。”
卜修刚要挂电话，李根连忙“喂”了两声：“还有个事儿！”
“说！”
“那会张局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就给我打过来了，问你在哪呢，我没敢说你在法医鉴定中心，就说你去针灸了，他让你立刻给他回个电话，说有重要的事儿找你，还说你屡次不接上级电话，这次要再不给他回就要给你记过！”
卜修停住脚步，闭了闭眼：“记过......我是会怕记过的人？有什么事儿比人命重要？”
不等李根回话，卜修按掉了电话。
他顺手拦到一辆出租车，一条长腿刚要跨进去，右肩上猛地搭上来一只手。
林静婷身体素质过硬，从办公室一路小跑追出来面不改色道：“老卜，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音讯全无？没有尸体并不代表他没有死亡，水底世界比我们想象中更复杂，任何溺毙在其中的生物，都将成为绝佳的养料。”
卜修轻轻的拍了拍右肩上的手，神色淡然：“只要是在世界上存在过的东西，总会留下点痕迹。他死了，我就要见到他的尸体哪怕是白骨，他活着总有他不回来的理由。没有拿到活生生的证据以前，任何人都不能宣判结果。”
......
佳苑小区五号楼前。
围观群众不少，茶余饭后都是看热闹的。
119大红色的消防车已经到场救援，多名派出所民警拉起警戒线，卜修刷了个脸掀起警戒线走近现场。
距离案发现场的不远处，一辆白色牌照的越野车缓缓降下车窗。
佳苑小区属于上个世纪的老旧小区，少说也有三四十年历史，设计极不规范，前后来看楼间距颇窄，幸好是五层居民楼，所以采光影响不是很大。但左右两个单元楼的距离就有些尴尬了，目测五楼到四楼之间的距离刚好一个体型标准的成年男子侧身通过，四楼以下竟然越来越窄，难怪小女孩好巧不巧刚好卡在了三楼的位置。
神特么设计。
受困女童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粉色的卡通长袖卫衣，短发，脸和双手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奇怪的是，悬在这么高的地方，小姑娘竟然没哭出声。
两个消防员已经踩着云梯到达女童被困的缝隙处，一个身形消瘦的消防员绑着安全绳，从四楼的窗户口里侧身倒挂下来，试图用手柄更长的修枝剪剪掉女童的衣服，以减少与墙壁之间的摩擦，好顺势从上方把她救出来。
看起来难度不大。
卜修暂且放心，跟派出所同志打过招呼之后，要到了女童一家的信息。
只看了一眼，卜修一句MMP脱口而出。
李根不知道从哪个空子里钻了进来，嘴角还粘着一点黑色的酱汁，那一句MMP刚好被他收进了耳朵里：“头儿？什么情况？”
卜修遮住女童的个人信息，光留了一张一寸照片给李根看：“根子，你说着孩子看着多大？”
李根揣摩着：“六......七岁不能再多了。”
“十二！特么的这孩子都十二了！艹！”
李根接过档案，一口气看完，惊愕道：“怎么喂大的啊这孩子，营养不良成这样？！”
卜修按了按太阳穴，抬眼再看那女童，就像个破布娃娃，悬在半空，弱小，无助。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帧他从未亲眼见过的画面：稚嫩的少年背着硕大无比的黑色书包，白色的校服上斑驳的挂着几缕污渍，他举着双手跪在地上，木棍一下一下，抽打在他小小的手掌心上......
“父亲李先民，无业在家，有扒窃前科，三进三出派出所......”
“母亲王彩凤，个体，长期经营一个流动早点车，28岁......”
“哎呦我的天，头儿，她妈才28岁？15岁怀孕16岁就生了她？法定结婚年龄是多少来着？20？22？”李根自己拿着档案一条一条的念，每句话结尾上扬的尾音里满是疑问感叹。
“童养媳你听过吗？拐卖妇女儿童的案子你见的还少？犄角旮旯里多的是你没见过的丑恶玩意儿！”卜修黑着脸，语气冰的冻人。
这会的功夫他早把现场观察了个遍，围观群众里有看好戏的，有替小姑娘祈福的，有拍小视频发朋友圈的，唯独不见那一对儿倒霉父母，好像这个孩子不是从自己血肉的分割出来的，是死是活都跟他们没关系一样。
人心冷漠至此，所以这世上才有了法律。
“根子，你先留在这，随时对讲汇报营救情况，以防万一，你跟消防那边的朋友打声招呼，底下多放几层海绵垫，下面楼间距是窄，万一......万一不留神掉下来。”卜修安顿道，说到最后他都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婆婆妈妈吓了一跳，于是匆忙结了个尾，留给李根一个帅气潇洒的背影，右手两指向天稍微晃了晃，说道：“我先上楼排查，有事呼我。”
正走着，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噪音，像是货架子倒了，瓶瓶罐罐摔了一地，卜修回头看去，只见小区花圃的石阶旁，歪歪斜斜的倒着一辆煎饼车，一个穿着灰扑扑围裙的妇女挣扎爬起来，一瘸一拐的朝警戒范围跑过去，边跑边哭喊喊：“囡囡......我的囡儿......挨千刀的呦......”
一直没吭气乖乖等待救援的小姑娘，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