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修有一种错觉，自己此时要么是在一个小型面试现场，要么就是晨练随处可见的那种家长举着爱的号码牌给子女相亲的地方。
长桌前，并排坐着三位，从左往右依次是白大褂、警服、军装。
卜修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除了有些疑窦，根本不怵这些，姿势标准的敬了个礼，之后五指并拢放在裤缝处腰背挺直的立在那。
张局冲卜修微微点头，向身边两位介绍：“常院长，陈秘书长，这是小卜，卜修，现任民生民意调查科科长，”张局指了指身边两侧，“这位是国家科学研究院副院长，脑工程常青藤院士。这位是华北军区总司令秘书，陈原秘书长。”
常院长人如其名，看着两鬓斑白上了年岁，可精气神好的很，瞧着卜修的两只眼睛神采奕奕：“小卜别拘束，找地方坐下来，这次谈话的时间可能会有那么一点长，你站着听很累的。”
卜修鞠了鞠身子，搬了个椅子坐在正中间。
“既然当事人都已经到齐，那我就开门见山了。”说话的是那位军区来的秘书长，叫陈原，这人四十五六岁，面相儒雅，但神情有些严肃刻板，坐姿板正，一身军装穿的一丝不苟，头发向后梳着，官僚气息浓重。
“您请。”卜修比了个请的手势，陈原扶了金丝边框眼镜，说道：“想必张局已经提前跟你说过了，这次的项目由警军医三部委联合研发跟进，意义非常重大。”
卜修偏过头看向张局，张局瞪他：“上周让李根通知你来我办公室谈的那事，还有印象么？”
“有有有。”
有个屁，压根就没来。
“不过，这个项目是三方联合，且关系重大，我还是希望能从两位领导这里听到一些更加详细的内容。”
陈原直皱眉，似乎不愿意浪费时间重复一些问题。倒是常院长笑呵呵：“应该的应该的，千人千言嘛。”
张局松了口气。
“根据最新的调查数据显示，每40秒，全球就有一个人选择自杀。暴力、侵犯、虐待以及个人心理承受能力低下，成为当下人群自杀的主要诱因。想必你也曾接触过这样的案子，有的年轻人因心理承受能力差，经不起一点风浪，受不得一点委屈，甚至因为小小的挫折就放弃生命。基于这样的背景，我们国家脑工程院，联合国内外科研组织，共同研制了一款叫做“人生修改器”的超现实系统。”
“由于该项目涉及到个人隐私、记忆存档等多个关键模块，所以常教授及团队在系统成型阶段，第一时间向警方及军方申请协助，所以在该项目中，军方全力配合保护项目信息不外泄，而警方，则通过层层筛选，最终选拔出你，以及三位同样拔尖的共同执行该项目的试运营，”陈原目光炯炯：“一旦项目正式启动，对于我们国家，乃至全世界，都将是一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壮举！”
“不好意思各位领导我打断一下，”卜修摸了摸鼻尖，问道：“所以，这个‘人生修改器’究竟是怎么个什么系统？”
他是真不爱听领导开会发言，长篇大论说半天，一句都扯不到重点。
“咳咳，专业问题还是请常院长给大家讲一下吧。”张局长了解卜修的德行，他能这么问已经很客气了，但陈原正说到兴头上，这会臭着脸很不爽。
“小卜这么问算是问到点子上了，这‘人生修改器’啊，实际上对现实生活并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具体操作是通过连接使用者的记忆，回到他想要改变的某一节点，实现情景再现，从而在记忆中改变他自杀的导引，也就是根据他的意愿，创造出一段全新的记忆。”
“也就是自己骗自己？”
“......也可以这么说。”常院长有些噎。
“有个问题，”卜修举手：“这么做不会对现实生活产生影响吗？比如说，某个人在记忆里买了注彩票变成亿万富翁，醒来之后现实生活中并没有成真，但他却拥有那样的记忆，往后怎么生活？”
“你说的那是做梦！”陈原哼他。
常院长倒是被逗乐了：“小卜啊，你太不了解有自杀倾向的人的世界了，他们如果有机会回到过去，只会去改变那段最悲惨最黑暗最后悔的记忆，在改变记忆之后，会出现两个选项——删除记忆和覆盖记忆，彻底删除的话，无论好坏都会从大脑中抹去。覆盖记忆，则是用新造的记忆替换过去的记忆。简而言之就是这么个道理。”
卜修重重的点了点头，照这么说，这个项目如果正式投入运营，确实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我？”
“你？你作用大着呢，”别看张局平日里对卜修捶胸顿足恨铁不成钢的，其实在张局心里，卜修永远都是三年前刑侦大队的精英，警队未来的希望，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话里行间句句护犊子：“系统试运营期间，一切工作都在地下进行，组织上专门成立了一个新的部门——人生修改事务所，往后杂物......民生民意调查科的工作你就先放一放，让李根来负责。新部门成立以后，以你为核心的团队，将负责个体项目的筛选跟进以及收尾等等工作。你要拿出当年在刑侦大队的劲头，敢闯敢拼，做的好了就是造福全人类的事儿，你办事，组织放心，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卜修心里波澜壮阔：明明就是一个项目试验，怎么从张局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地下党接头+特大卧底行动。
“明白，接受组织安排。”
张局很是欣慰的将一沓资料递给卜修：“这是未来与你一起共事的三位组员的资料，项目进行中有任何困难找组织。”
卜修接过材料，360度全方位无死角敬了个礼：“报告组织，我有个困难。”
张局头大，就不该说最后那一句：“讲。”
“请组织把李根也调到事务所，跟老搭档在一起，办事效率高。”
张局嘴角抽了一下：“......好。”
明明是两人成虎好作妖。
常院长和陈原秘书长事务繁忙，交代了一些运营上的事之后，便先行离开，约定好一周后带国外专家团前去验收。
卜修后脚跑去门房取回那两根野山参，张局感动的热泪盈眶：“还是老学长惦记我，你小子成天气我，是该好好补补了。”
卜修乐了：“哪儿啊，我真不敢气您领导，之前轴着一股劲儿转不过弯来，经过您多年来的思想教育心理辅导，我已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以后走着瞧吧，一个全新的卜帅随时等候您的调遣。”
“嗯，看出来了，嘴比之前更贫了。”张局突然重重地拍了拍卜修肩膀：“小卜，这事儿真不是开玩笑，三方联动，声势浩大，因为在试运营阶段，所以不能大肆宣扬，但是上面特别看重这个项目，能成这就是好事，为国，为民，你想啊，多少鲜活的生命，都在这一念之间了。”
“我明白，组织交代的任务，无条件接受，保证出色完成。只是，您给我句实话，局里那么多精英，为什么选了我？”
“因为你有人情味。”
“不会为了做成这件事情可以邀功领赏而去做，也不会为了数据好看去弄虚作假。你是真的想救人，骨子里的坚忍正义，难能可贵。”
民生民意调查科专用小金杯停在市局门口，卜修老远看到李根叼着根烟蹲在车屁股后面，一脸的苦大仇深。
“怎么了丧着张脸？不用出案子啊？我不在你就偷懒是吧？多少人民群众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还有脸抽烟？”
李根见卜修走出大门，忙把烟头掐灭塞进裤兜里，搓了搓手，试探道：“老大，你放出来了？”
卜修听着这话不对味，笑骂道：“感情我还在里边蹲了几天？”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张局找你啥事？就因为你之前没回他电话那事？处分你了？”
“嗯，处分了，”卜修坐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民生民意调查科可能要黄了。”
“啊？别啊，至于么多大点事就撤部门？我......我让我爸去找找张局？要么你让你爸去，你爸去了张局铁定给面子。”
“组织上红头文件都下来了，谁说都不管用了。”
李根垂着头，后脑勺上都写着郁闷两个大字：“老大......我不想跟你分开，前面几年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户籍登记了一年，巡警当了一年，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组了个新科室，没干一年......现在又......”
“我知道，”卜修觉得这孩子有点傻，伸手揉了揉李根毛茸茸的脑袋：“所以啊，这次我们一起去新部门。”
“头儿？”
卜修把一沓资料丢进李根的怀里：“别哭，别感动，别以身相许，有这会功夫，赶紧研究研究新同事，三个人，三个出处，以后有的玩了。”
“人生修改事务所？靠，老大，新部门逼/格真高！”
“呵，呵，杂务科PLUS版本。”
通过今天这出，卜修想明白两件事：第一件是民生民意调查科=杂务科，这事儿平时他们也就瞎喊发发牢骚，如今张局嘴秃噜皮之后亲自盖章承认了。
第二件是，不论在哪个部门，他，卜修，又回来了。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