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山河入琼杯 > 第41章 宁靖
    门外一个中年男子领着一群官兵浩浩荡荡地杀到了影壁跟前。蒋弘文跟在他的后头,秦勤跟在更后头,苦着脸一言不发。

    为首一人头戴官帽,身着朱衣,不怒自威,往主厅里环视了一周,又假惺惺对许老太太一拱手,道:“我等奉命捉拿青灯教余党,请诸位配合些。”

    话音刚落,那群官兵便分作两拨,急匆匆各自往后院走去。

    许砚之与二叔相顾一眼,纷纷大惊失色。

    这朱衣人便是许老太太口中的樊仲勋。

    蒋弘文要在桐州戴稳乌纱帽自然不能开罪许家与一众本地乡绅,而樊仲勋是个调任之人。京师眼看着桐州青灯教之事久久未绝,庆王之事又恰好触了个大霉头,这便将此人掉到了桐州城里。

    说是“协助”实则也是“监察”,蒋弘文在这外来的京官面前怂如一条哈巴狗,而这京官若想在一堆乱麻的局面里站稳脚跟,自然先得找一块油光水亮的磨刀石。

    许家便成了桐州城里最为光洁锃亮的磨刀石。

    等候屠宰的牲口身在后院之中。许家那疯疯癫癫的婶子,正儿八经,实打实是个青灯教余党。

    许砚之反应极快,当首往樊仲勋跟前一跪,道:“都是我的错!我受一群纨绔蛊惑,听闻狱中的洛云川身怀异能,这才偷偷溜过去看了一眼。樊大人要抓便抓我吧,我祖母年纪大了,经不住!”

    樊仲勋冷眼瞥了他一眼,道:“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瞎凑什么热闹!”

    二叔闻之,也往樊仲勋跟前一跪,道:“樊大人明鉴!我许家三代经商,本就做的下贱行当,能谋此一衣一食已是天恩浩荡,此勾结贼党,大逆不道之事,我等是断不敢做的!”言罢,眼看就要行大礼。

    樊仲勋也是一怔,忙将二叔好说歹说劝了起来。

    屋外的秦勤见状喝止官兵们缓了片刻。也正在这片刻之机,季瑶与肖连城自后院一路赶了过来。

    季瑶一马当先,往樊仲勋跟前也是一跪,道:“求樊大人明鉴!我等天枢门弟子,那日去牢中找那洛云川是我的主意,出了任何事都由我天枢门一力承担,求大人放过无辜之人!”

    这一番一来便跪了两个,还有一个将跪不跪,樊仲勋被众人簇拥在主厅正中,骑虎难下,一脸焦躁。

    一边是桐州城首富,而许式与桐州当地大小乡绅盘根错节,斩不断理还乱。那长房大公子去年刚领了朝廷织造的生意,若说朝中无人却也断不可能。

    他樊仲勋一个外调来的知府,要想在桐州城里立威,这许家的面子便无论如何也得给。

    另一边,天枢门的名声连他都有所耳闻。虽说这修仙问道的一群人同朝廷素无瓜葛,但近年来仙门之中道是出了几个能人,观星论道,颇受当今圣上赏识。

    是以这手心手背,哪一刀砍下去都不是善茬。

    然而庆王殿下在他桐州的地界里无故地就没了,这事却断不能一笔带过。

    他一念至此,招来蒋弘文,对着他耳语了几句。

    蒋弘文闻言一惊,道:“大人,这恐怕……”

    樊仲勋哼了一声,蒋弘文忙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安排。”

    言罢,又对着秦勤低语了两句。

    这神神秘秘几句交代,令许家众人听得是心惊肉跳。秦勤闻言,面露诧异,旋即又点了点头,走到影壁跟前,还回过头,深深看了许砚之一眼。

    这一眼却是看的许砚之小腿又是一软。他狠下心往樊仲勋跟前一叩首,道:“樊大人为追捕青灯教贼党殚精竭虑,小辈不才,自请为大人分忧。”

    樊仲勋不答,许砚之自顾自接着道:“小辈年少时曾蒙无双城长老指点,习得一追踪之术,此术可于百里之外探人踪迹。小辈恳请大人恩准,让我往俊山走一趟。”

    言罢,又一叩首。

    日头较方才更甚,炎炎的日光甚至蒸出了些许暑气。许砚之此言既出,四座皆惊。

    老太太与二叔对视一眼,肖连城颇为诧异,也看了一眼季瑶。

    而樊仲勋则闻之,忙将许砚之一把捞了起来,问:“此话当真?兹事体大,信口的玩笑可开不得。”

    “千真万确。”

    看他答应得这般恳切,一旁的季瑶与肖连城闻言,四顾无言,心头惊骇。

    寻踪之术不难,在门中之时众人也不是没有学过,但这术法的效用实在有限,否则事及公卿,各仙家早已派弟子从旁协助,千金之体的庆王殿下也不至于事到如今还下落不明。

    若真说百里之外探人踪迹……季瑶暗瞥了许砚之一眼,灵光一闪,心觉不好。

    “庆王殿下万金之躯,断不能受半点委屈。请樊大人容小辈将功折罪,剩下的事,樊大人要如何责罚,小辈没有半句怨言。”

    这几句涛涛之词,甚是想人所想,急人所急,季瑶一听,心下更替他捏了一把汗。

    你许小公子那点半灌水修为,莫说是我,便是映波都看不上,什么百里追踪之术,当真以为朝中没有懂行的么?

    朝中有没有懂行的不要紧,只要樊仲勋不懂,此燃眉之急可解。

    樊仲勋神色缓了缓,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那便劳贤侄同我等走一趟?”

    方才还是孽畜,这便成了贤侄。许砚之也不计较,给众人丢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径自跟着秦勤走主厅。

    他这一撩衣摆,一跨步,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势。然而纵面上再是坦然,他的心下却也是虚得心惊胆战,瑟瑟发抖。

    ——什么狗屁百里追踪之术,他信口胡诌,本想拖延时间,不料人家还真信。

    而倘若到时候真被人揭了老底……他遥遥看了二叔一眼。

    横竖受一顿皮肉委屈罢了,自己皮糙肉厚,又不是没被捶过。

    许家二叔受此眼神,心下一沉。

    他暗瞥了一眼许老太太,老太太虽疑窦丛生,却也一时寻不出许砚之此言是真是假。

    她把樊仲勋许砚之众人目送到了大门口,气还没来得及喘一口,却又听了一声大呵。

    原来方才的一队官兵乘乱闯了许宅后院,这胡乱一搜,还真搜出了个疯疯癫癫的女人。

    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官兵押着个披头散发之人往樊仲勋面前送,许砚之见了她,心沉到了谷底。

    其中一人凑到樊仲勋跟前耳语了几句,樊仲勋哑然失声,拽起那女人的一条手臂,撩起了她的袖子。

    她雪白的小臂上一枚火焰状的纹身隐约可见。此纹身许砚之也在洛云川身上见过,只不过他那条手臂都是血泡,血污将那纹身遮了,许砚之一时不曾留意。

    那女人冲樊仲勋呸了一口唾沫,樊仲勋长袖一挥,大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一个衙役往那女人的小腿上一踢,她不甘不愿地跪了下来。

    樊仲勋又道:“我还当你许家当真是被无辜牵连,哼,原来这一番假惺惺地好意,竟真是为了窝藏青灯教贼党!”

    女子被两个衙役按着肩膀还在挣扎。老太太见她的时候已然心知不好,此时见了那纹身,腿一软,竟直直瘫了下去。

    “祖母!”

    许砚之还没动,又被人牢牢扣住了肩膀。

    樊仲勋冷声道:“你们这是一直将本官当猴耍吗?!”

    他愤愤地睨了那女人一眼,道:“老的小的一起带走,打入死牢!这宅子继续搜!”

    许砚之眼见一队气势汹汹的官兵当真往自家后院走去,心一横,反手往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抠去。

    那人吃痛,他的右手得了空,忙摸入了怀中,将一枚金色的羽毛捏在手心里。

    许小公子闭着眼,心头默念了一百遍老天垂怜,将那羽毛往半空中抛去。

    孤注一掷,死马当活马医。希望越兰亭姑娘靠谱些。

    那羽毛被风一吹,悠悠然落了地。许砚之目瞪口呆,心若死灰。

    “尔等这是要造反吗?!”

    紧接着他便听到了一声长鸣之声。

    他回过头,只见一只巨大的凤凰身挟火焰,迎着朗朗的日光,自天边往这头飞了过来。

    凤凰周身通红,长翼舒展,其璀璨之姿在百鸟簇拥之下神威大彰,令人不可逼视。

    桐州城的城墙与连排的屋顶都被染上了烈烈的金色,而那凤凰在桐州上空盘旋了几圈,每到一处,必有七彩云腾与仙音萦绕。

    它最终停在许家正厅的屋顶之上,其长翼一收,长尾一卷,仰天长鸣,颇有君临之姿。

    疯疯癫癫的女人见之,双腿一软,长跪不起。

    接着便有官兵接二连三的跪拜在地,就连方才扣着许砚之的那个衙役亦缓缓跪了下来,他一边跪,一边哆哆嗦嗦念叨着些祈词,许砚之一听,当首一句竟是“天降神罚”。

    他的汗水顺着发髻直往下淌,汗水润到了眼睛里,眼睛火辣辣地疼。许老太太见之,也忙朝那凤凰一跪,这一跪,许家众人便都跟着她跪了下来。

    许砚之勉强撑着一双肿痛的眼,逆着日光,恍然看到屋檐上燃起了一簇烟。

    凤凰降世,见之则四海升平,八方宁靖。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