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山河入琼杯 > 第43章 围猎
    众少女中坐了一个身着朱红色衣衫的,她的眼下也有一颗泪痣,这让临衍一时有些恍惚。

    她大起胆子抓了凤绥的衣袖,又将临衍打量了一番,道:“来者是客,我们许久不见外人,小哥哥们快陪我们喝两杯可好?”

    临衍往后退了半步,又有一个身着紫衣的姑娘走上前,福身道:“我们不是坏人,我叫映波,二位莫怕。”

    她言罢,又朝红衣女子眨了眨,道:“映寒小妹妹见了好看的小哥哥便往了礼,也忘了风度,当真该罚。”

    众女子闻言,嘻嘻哈哈笑作一团。临衍闻之,且行且退,只觉五脏六腑皆是不适。

    映寒见他竟这般腼腆,心头诧异,也拽了他的手。

    这一拉,临衍满脑子的男女授受不亲落在凤绥的眼睛里便都成了戏谑。

    他进退维谷,满心无奈,凤绥倒还算坦然,对他笑道:“衍公子,不如干脆赏个脸?”

    或许这不是坦然,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临衍勉勉强强坐了,勉勉强强接过映波给他的小瓷杯,勉勉强强抿了一口酒,一身清正,一身不自在。

    凤绥也自在不到哪里去,他一手接过那白衣少女递过来的山果,不敢吃,也不敢不吃,一只手堪堪僵在半空,嘴上拼命没话找话。

    姑娘何方人士?家住何处?怎的来了这里?这里距山顶齐云观还有多远?灵犀道人可在观中?

    这一番连珠炮似的发问,问得映寒瞠目结舌,一边的映波则笑得花枝乱坠。

    凤绥一脸憨厚,尚是个能说上话的。

    另一边,白衣姑娘为临衍斟了一杯酒,二人相顾无言,临衍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我叫阿雯。”她道。

    “姑娘好。”

    “……你呢?”

    “……”

    凤绥夸了映波两句,逗得她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好听。

    映寒不依,忙缠着凤绥也夸她两句,一来二去,众女子见凤绥竟比临衍还好相与,便都纷纷围着他坐成一团。

    临衍受众美人冷落,还没来得及长舒一口气,边听那凤绥好死不死,指着他道:“衍公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你们有何不懂的不如问他。”

    映寒闻言大喜,冲临衍道:“哎呀那可好,姑姑平日不让我们出去乱走,好容易来了个外人,当真是巧。”

    她一步窜到临衍身边,半跪坐在地,道:“那小哥哥你可知此百里外有个朱家村,村众人皆信黄老,我上次去那边玩的时候,有人同我说,现在的天子早不姓容啦。此事可当真?”

    临衍闻言十分诧异。

    容姓天子乃前朝之事,怎的这一群姑娘被困于此间,竟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他点了点头,道:“当今天子姓赵。”

    众人闻之皆叹惋。

    临衍更是心下生疑,凤绥不动声色,将那果子悄悄放到果篮中,道:“你们何不多问他些外头的事?”

    “外头的事有甚稀奇,来来回回不也是这几样?城头变幻大王旗,甚是无趣。”

    映波闻之也点了点头:“就是就是,问什么外头呀,”

    她偏过头朝临衍眨了眨眼,那眼角的泪痣盈盈欲滴,甚是惹人怜爱:“我倒想问问,小哥哥可有婚配?可有心上之人?”

    临衍一口薄酒喷了出来。

    凤绥见之不忍,给他递了块帕子。

    临衍手忙脚乱地接了,手忙脚乱擦了擦衣服,待他抬眼同凤绥四目相接的时候,凤绥不尴不尬嘿嘿笑了两声,偏过脸。

    读心之术便是这点不好。

    许多他并不稀得窥探之事,一见这人,便如泉涌似地浮了出来,尽是奇形怪状的隐秘,尽是说不清道不尽的不忍直视。

    譬如人家问的明明是他可有婚配,但这孩子满脑子塞的竟是一场十分令人不忍直视的活春宫。

    这一场春宫如吉光片羽,破碎而断裂,但其中不少细节想来他已暗自琢磨了不知多少遍,十分地……活色生香。

    更莫说这春宫戏的一方还是那威风八面神挡杀神平日里一言不合便将凤弈欺负得找不着北的九重天上神。

    凤绥挠了挠头,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也为此人的口味大感震惊。

    ——九殿下漂亮是漂亮,但他这乌糟糟的一片也实在太过……

    临衍好容易喘上一口气,道:“……换个问题。”

    众人见之,更不善罢甘休。凤绥一脸憨厚地看着他被众女子簇拥成一团,花团锦簇,左右尽香软,更是心生不忍。

    这所谓年少轻狂,血气方刚,这也都好说。然而此人的脑子里都乌糟糟成了这样一团场景,九殿下怎地还没豁开膀子将他吃干抹尽?

    众人还待打破砂锅问到底,谁知一抹乌云一聚,顷刻便聚了些许凉意。

    映波呀了一声,众少女抬头看天,也纷纷提着裙摆收拾好果篮器乐去避雨。

    少女们无论如何也想邀二人一道,凤绥左躲右闪,推躲避让,就是不敢应。也正当此时,临衍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不是窒息一般的压迫,而是面对强敌之时,蓬勃欲燃的战意与生存的渴求。

    他长袖一抖,一柄短剑在手,凤绥也当即明白过来,道:“嘘声。”

    众女子不明所以,山雨欲来,而临衍只感到自己长久以来被压抑的部分仿佛一涛江水,惊涛蛰伏在冷静与克制之下,嗜血的狂意在血脉中奔流。

    他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吉光片羽都是那句“乱臣贼子”。

    临衍护着阿雯退了半步,长衫无风自动,树木沙沙作响,云海翻滚如浪。

    他听到树林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被淹没在风声与雷声之中,轻微不可闻。

    自己的听觉何时变得这般敏锐?他还来不及细想,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一个短头发的姑娘被一只半人高的犬妖猛地咬住了腿。

    她来不及挣扎便已被那犬妖拖进了树林子中。风中传来血腥之气,与血气不相上下的还有一股热。

    众女子尖叫着乱作一团。

    “都到我这边来!”

    凤绥大喝一声,众人亡命似地跑。他也亮了兵器,那是一把小巧而黝黑的斧头。

    二人将众女子齐齐护在身后,众女子站在草地正中团作一团,临衍与凤绥各站一边,如临大敌。

    风声呼啸,将雨未雨,临衍见那林子中腾起一股幽蓝的火焰,心下燃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又有几只犬妖从林间跑了出来。

    与其说是犬妖,倒不如说是群狼,众犬妖皆半人高,其血口一张,獠牙森森,口水与血水混合着往下淌。

    映波被吓得站立不稳,死抓着临衍的衣袖。他半侧过脸,低声道:“你们可有人会法术?”

    阿雯点了点头。凤绥会意,也退了半步,众犬妖将众人围在中间,双方一时对峙,各不知对方深浅,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番阵仗令临衍忽地想到一个词。围猎。

    魅妖虽修为不高,但其体魄承天地精魄,妖物食之可以果腹。

    他不及细想,那头便有一只巨犬狂吠着往一群少女中扑过去。

    凤绥的小斧头一挥,那犬妖便被他砍伤了后背。

    众犬见凤绥修为了得,一时不敢轻敌,只暗暗合拢了包围圈,将众人逼迫得更是挤作一团。

    临衍心道不好,若这样下去,二人或可逃生,这群食风饮露的魅妖姑娘怕是要遭不测。

    原来她们同外界隔绝,不知有汉,乃是因有无形的结界护着。此番她们能在二人跟前现身,想必也是因着结界之力削弱之顾。

    临衍给凤绥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高举起小斧头,那斧头顶上旋即便燃起了一簇火焰。

    火焰呈一种璀璨的橘色,火光夺目。犬妖见之,即便再是唾液长流,却也更不敢上前。

    五,六,七,八。那林子中幽蓝色的火焰往前行了八步,距众人还有十几步。

    临衍心头细数,就在它走到第十步的时候,短剑划出一道孤光,吓得众犬妖退作一团。也当此时,凤绥酝起一簇火,往地上绕了一圈。

    熊熊火墙顷刻化作一个半圆,一边是虎视眈眈的犬妖,另一边是花容失色的魅妖。

    “走!”

    临衍大喝一声,凤绥领着众魅妖朝山顶方向一路狂奔。

    临衍殿后,不敢大意。一堵火墙撑不了多久,既是围猎,想来真正的猎人还没现身。

    一只不知死活的犬妖扑了过来,它一碰那火墙,火焰霎时腾起夺目的金色。

    它在顷刻之间被烧成了灰,凤火燎原,当真名不虚传。众犬妖见状,纷纷呼啸着绕过此墙,往石阶上追。

    临衍一剑刺向巨犬的腹部,它惨叫了一声,倒在一边一动不动。临衍回过头,见众魅妖都纷纷上了楼梯,遂放下心。

    也正在这一时松懈的功夫,一只毛色金黄,额间燃着火焰的巨犬撕开了火墙的一个口子,呼啸着朝他扑过来。

    凤火旋即燃作了幽冷的蓝色,那紧咬着他的肩头不松口的犬妖是一只乘黄。

    临衍心下一沉,反手拿剑刺向它的背部。乘黄机警,其尾一扫,抽在临衍的手腕上霎时见了血。

    短剑脱手而去,他被乘黄扑倒在地,它的双爪深陷入他的皮肉中,它的獠牙距临衍的颈动脉仅咫尺之距。

    即便如此,他倒没觉得有多疼。

    凤绥一把小斧旋即而至,割开了乘黄脖子上的一个口子。

    乘黄怒极,临衍乘机就地一滚,试图去抓那把剑。

    乘黄张口喷出一口火,短剑淬了幽蓝的火,旋即也化成了灰。临衍技出无奈,徒手卡着乘黄的嘴,乘黄一时动弹不得。

    乘黄与临衍相互挟持滚了两滚,它口中的幽蓝又腾了起来。临衍手无寸铁,又被它压着肩,眼看那火焰就要喷道自己脸上,忽然想,自己还没死于同门之手,怎可能死在此处。

    这一想,他猛地发力,竟生生将乘黄的一颗牙掰了下来。

    他一手一脸都是血与土,也正当此时,幽蓝色火焰擦着他的脸与脖子,一股脑全喷在了他的肩膀上。

    到此时他才感觉到了切骨之痛。

    乘黄盯着他看了片刻,嘴角一咧,面露喜色,仿佛寻得了甚稀世珍宝。

    临衍心下一突,腾起一股奇妙的预感——此乘黄或许循魅妖气味而来,又或许是循着他而来。

    即便如此,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临衍好歹还是就地避开了乘黄的数次攻势。

    乘黄盯着他,怒发冲冠,虎视眈眈;临衍手无寸铁,身无长物,半跪在地,就手捡起一把石子。

    乘黄仰天长啸,凌空一跳,眼看又要扑上来。

    临衍听到女子的惨叫之声,原来方才的犬妖绕过了火墙,直奔众人而去,有那跑在后头落了单的,最终还是化作了他人口中之食。

    临衍眯着眼,一捧石子聚了雷电之力,孤注一掷,如箭雨般向乘黄撒去。

    也正当此时,他看到一柄长剑如一轮孤月,凌空一划,如虹也如星,剑身狭长,剑柄上挂了个玉牌子,下头还有个红穗。

    那剑道甚是清绝洒脱,剑势如其人,临衍见那乘黄被他的石子一挡,剑意旋即飞至,破空之声锐利而狠绝。

    乘黄跳到了半空,如一只展翅的鸟,而那剑便是猎鸟的利器。

    他看到一抹青衫的孤影,待再定睛细看的时候,那只乘黄便已被这柄长剑由上而下,劈开了脊椎,破开了肚皮,直直钉在了茵茵绿草之中。

    血流了一地,诡谲的幽蓝色火焰也跳了一跳,灭了。

    持剑之人回过头。他的眼角已有细纹,鬓色了带些许白,高冠束发,广袖长衫,其身姿清绝,恍若谪仙。

    所谓剑眉星目,丰神俊逸,也不过这般。临衍看着他有几分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只道他的这一式风声鹤唳,若是经师父的手,想必也不会有这般出尘气质。

    这一想,这道人的气质竟真同已故山石道人有几分相似。

    那人朝他伸出手,道:“可还能走?”

    临衍点了点头,只觉被乘黄烧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那人将他扶了起来,道:“还好,皮肉虽受了伤,倒不曾伤筋动骨。”他又道:“乘黄的唾液可令白骨成泥,你倒还算幸运。”

    当他伸出手来的片刻,临衍才意识到,原来他另一只衣袖中空空如也,竟是个独臂之人。

    “前辈……可是灵犀道人?”

    那人点了点头:“我叫陆轻舟。”

    他盯着乘黄的尸首看了半晌,冷笑一声,道:“这畜生并非乘黄纯血,乃乘黄与犬妖杂交而成,不足为惧。”

    他单手将临衍往石阶上扶,忽又道:“算起来,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没我的膝盖高。当真时过境迁,现在都这么大了。”

    临衍听之大惊,道:“前辈认识我?”

    陆轻舟一笑,连声又叹,道:“当然,我还认得你师父。天枢门里可还一切安好?”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