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茶一睡醒，发现柏支着下巴正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
这一回他倒是没用那些恶意的小手段迫使她醒来，也是稀奇得很。
柏见她醒了，扬了扬手中的自省书：“蒲小茶，这是什么？”
蒲茶：“呕……”
王太医大半夜被召到大兴宫皇帝寝殿，那近侍又支支吾吾地说不清缘由，令他脾气非常不顺。
被宫人催促着进了殿内，王太医才发现里面除了皇帝陛下，还有一个人。
——最近被贬为美人的蒲家小姑娘。
王太医脸上不耐烦的神色还没褪去，柏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蒲茶。
王太医此人乃是太医院最出名的一位太医，起初是因为过于俊俏的容貌，后来则是由于出了名的难打交道。他出自本朝历史最悠久的世族王氏，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柏的曾祖父、祖父和亲爹都曾病得命悬一线，俱是被他救了回来，得了不少特权，愈发惯得他谁都不放在眼里。
就连柏的祖父若是大半夜身体不适，只要不特别严重，都不敢找王太医。
原因无他，王太医虽然医术好，但比起圣宠，他更重视家人。是以大半夜把他从家里挖出来，无论对方是谁，他都没什么好脸色。
柏原是指定了另一位太医，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他们竟然找来了离京三年才刚回来的王太医。
刚被吐了一身的柏心情顿时舒畅了起来。
虽说登基后他还没接触过王太医，但小时候他见过王太医发脾气，连皇爷爷都被他训得抬不起头。
然而王太医一见是蒲茶，脸上的不耐烦很快就散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心疼，肉眼可见的那种。语气更是没有半点怒意，甚至有点没底线：“哎唷，怎么是我们家茶茶？快告诉三爷爷，你哪里不舒服？现在宫里是没人管教宫人么，怎么把你照顾病了！”
柏：？？？？
这宠溺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再看蒲茶，居然也比平素嗲了十分。
“三爷爷……”蒲茶泪眼汪汪地望着王太医：“都怪我不好，这么晚还让您进宫……我胃不舒服，刚才吐了……”
胃不舒服还吐了，这事可大可小，王太医心都揪起来了：“茶茶不哭，有三爷爷在，没事。”
柏：我皇爷爷、我父皇和我生病都没见您这么和善过，怕是连摄政王也没受过这样的待遇。
王太医替她把完脉，确定她只是吃多了消化不良，安心中又带着点遗憾。他十分慈爱地看着蒲茶，揉了揉她的头：“茶茶乖，你身体好得很，不怕，三爷爷替你开一些助消化的药，你吃了就好了。”
蒲茶噙着泪点了点头。
王太医又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转向柏，脸色瞬间垮了下来：“陛下宫里的宫人太不晓事，怎么容得茶茶吃这么多？小孩子家家的，能吃得下多少东西？她年纪小不懂进食要节制，伺候人的人也不懂么？莫怪臣下多言，陛下这宫里的人太不晓事，该好好管一管了。”
柏：？？？？
蒲茶是小孩子？他也只比蒲茶大一岁好吧！
到底为什么王太医能活到现在？这个皇帝是不是做得太没尊严了？
突然感受到了皇爷爷和父皇曾经经历的屈辱。
偏生眼前还有个鲜明而强烈的对比。
“她自己要吃，与我何干？”正值青春叛逆期又身强体壮的柏，比他皇爷爷和父皇勇敢那么一丢丢，敢于反驳王太医。
柏一边反驳王太医，一边威胁地看了蒲茶一眼。
虽然乐得看柏吃瘪，但俩人友谊的小船也不能随随便便沉了，蒲茶赶紧替他解释：“三爷爷，不关陛下的事，是我肚子饿了，一时没注意吃多了。”
王太医一边写药方一边吹胡子瞪眼睛：“什么不关他的事？宫里缺粮食吗？怎么那么多人偏偏叫你饿着了？”
“是我中午不想吃，吃少了……”
“那也是他管教不严，你不想吃就能由着你么？——看看，这么大的宫殿，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你才多大，难不成指望你服侍他？大兴宫的规矩从来都没有这么差过！”
“是我不要他们在的……”
“你不懂事，他也不懂事吗？”
蒲茶：……
她回了柏一个眼神：救不了你，你多保重。
柏：……
想看蒲茶笑话的柏被王太医骂了个狗血淋头。
柏登基以来，当着摄政王的面也从没这样难堪过。
王太医等到宫人熬好药、亲眼看着蒲茶喝下去才走，有大把的时间骂他。
柏还不能回嘴，一回嘴要被骂得更惨。
气得柏看了好几回墙上挂着的剑。手痒，想杀人。
可是杀了这个人，遇到疑难杂症可能就没治了。当初曾祖父、祖父和父皇哪个不是找了不少太医，最后还是只有他把人救回来了。
王太医哄着蒲茶喝了药，喝完还给了她一罐梅子，最后还哄了半天，看样子要不是蒲茶是宫妃，还想带回自己家里好生将养。
送走了他，自闭了好半天的柏幽幽地问了一句：“蒲小茶，王太医怎么变成了你的三爷爷？”
她家跟王氏可没有姻亲关系，她爷爷也几近闲散人员，否则嫁给摄政王这件事可能早就成了。
当年返回京城，王氏也出了不少力。
蒲茶吃着梅子去嘴里苦味：“三爷爷和我爷爷是结拜兄弟。”她把罐子往柏这边一递，讨好地说道：“吃颗梅子吧，三爷爷虽然骂人挺凶的，但是他其实是个好人。”
她看出来柏刚才动了杀心。王太医救过他一家三代，可还没救过他呢。
柏被他骂得那么惨，怎么可能吃他的梅子？果断冷哼着把脸扭到一边。
“他为什么这么宠你？”他自己又不是没孩子，儿子都有好几个。
“因为我惹人疼？”
柏回过头，面无表情：“脸是个好东西，出门不要忘记它。”
蒲茶捻了颗梅子砸他。
“因为三爷爷一直想要个女儿或者孙女，可是生出来的都是儿子，恰好我很合他眼缘，所以一直对我很好的，比对他亲孙子还好。他亲孙子也要挨骂的，从小就因为吃醋不喜欢我，老捉弄我，被三爷爷发现就是一顿毒打。”蒲茶解释道。
只是骂他几句，大约已经是看在他是皇帝的份上留了情面。
“世风日下，臣子活得都比皇帝嚣张。”
柏走到批阅奏折的桌案前，一脚踢翻了先前他堆在一边的奏折。
好惨一皇帝。蒲茶噗一下笑出声，被柏瞪了一眼。
“你是说三爷爷，还是这些人？”她收了笑，好奇地问。
好些奏折柏看了不高兴，不仅不批复，还直接扔在角落里，权当没看见。
眼下他踢翻的这堆，正是被他无视的。
“都有。”柏又踢了一脚：“仗着自己多吃了几口饭就胡乱指手画脚，也不看看他们在朝中多年，把这个国家都治理成了什么样子。”
蒲茶不解：“他们治理得很不好吗？”
柏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出过京城吗？”
蒲茶摇了摇头。她没出过京城，便是在京城里，所见之处也俱是繁华之所。
“在一些地方，为了活下去，有的人连自己的孩子和妻子也肯卖；更严重的，靠吃人活下去的也有。前几年连年欠收，这样的地方并不少，如今宫中许多杂役宫人便是从这些地方选上来的。京中是看不到这些的，只看京中和他们的奏折，永远也不会知道有多少人饿死在荒野中，这帮混账还闹着要增加赋税。”柏看着跳跃的烛光说道，那跃动的火焰映在他眸中，仿佛是从他眼中生出来似的。
蒲茶怔住了。
她从来不知道这些事，要是柏不说，大概也不会有人告诉她。
“这是你出宫的时候看到的么？”她小声地问，为自己的无知感到愧疚。
“嗯。”柏简短地回应。
蒲茶只知道他原先出宫时很惊险，没想到他在性命攸关之时，还能关注到这些。
“今天我过来时听到你似乎在和他们吵架……也是为了这个？”
“不只是这个。下个月的中秋节，他们提议我大肆操办，说我登基大典已经很草率了，不利于树立皇家威势，中秋节不可再轻忽。我不答应，他们就一齐闹腾起来了，十几个几十岁的人，像你三爷爷一样气势汹汹喋喋不休。”柏说着，唇边浮现出一抹讽刺的笑：“我倒不知，原来皇家威势是要靠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而不是令天下国泰民安。”
十几个三爷爷唇枪舌剑攻击柏一个人？
蒲茶想一想都觉得背后发寒，真不知他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摄政王呢？他与你一道出宫的，你看见的，他也看到了吧？他没有帮你么？”
摄政王不是那么不顾民生的人吧？蒲茶有点害怕听到柏的回答，但是又忍不住要问。
“他生病了，今日不在。”柏自嘲地笑了笑：“若是他在，自然不会如此。”
蒲茶脑中有一瞬空白——他病了？
他一向最是康健，怎么会病了？
可看着柏不大高兴的样子，蒲茶不好意思只顾着问自己想问的事，只好压住心里的暗涌。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