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猫鼠]白首如新 > 第14章 第14章
    直过了顿饭时分,展昭耳中仍是除了吵成一团乱哄哄的两个声音以外再无它物,压根分不清他们说了什么。眼见他们就要打起来,只得暂且放下转身就走的想法,先去劝架:“二位,不妨慢慢说……在下实在是一句都未曾听清……”

    两人立即闭了嘴,同时瞪了展昭一会,又同时瞪向对方,嚷道:“都怪你!”展昭急忙隔开他们,向渊渊道:“这位兄台,不如你来说?”渊渊看了泱泱一眼,摇头道:“算了,也没什么好说。”泱泱道:“你不肯面对现实,那也由得你。”渊渊怒道:“怎是我不面对现实?我是给你留面子!”泱泱道:“用不着。”

    展昭苦笑着再次打断他们:“是在下不好,不该问你们是不是兄弟。”他方虽未听清,却大概知道两人是为此争执。渊渊道:“那也怪不得你。人人都这么问,是他不肯认。”泱泱道:“呸,也不知是谁不肯认。”展昭道:“是兄弟就是,不是就不是,如何说到肯不肯认?”渊渊叹道:“你是不知,我们爹娘当年不知中了什么毒,将我们生成这个样子。你瞧我有喉结,可是个男的?可我又会来癸水。”

    展昭吃了一惊,不知说什么好。泱泱亦叹道:“我虽不来癸水,却也没有喉结,说话声音比他尖细得多。”渊渊道:“曾有个游方郎中诊过,说我可男可女。”泱泱道:“说我非男非女。”渊渊道:“因此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是兄弟,还是姐妹。”泱泱道:“或是兄妹,还是姐弟。”

    这样的人展昭非但没有见过,简直闻所未闻,更何况是一母同胞的两个人,不由得瞠目结舌。良久,方出了一口气,道:“但求行事无愧于心,是男是女,都还罢了。”

    他也知这是句废话,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然而也想不出别的话来。本以为两人要着恼,岂知他们对视一眼,都拍手道:“不错,正是。”渊渊道:“你听,无愧于心。你敢说你的做法是无愧于心么?”泱泱怒道:“我如何有愧了?”渊渊道:“我说过了你那是假公济私,你竟无愧?”泱泱道:“我有愧。有你这么蠢的人做我的不知兄弟还是姐妹,我实在惭愧得很。”渊渊道:“你先前混淆两个‘翻’字,现在又混淆两个‘愧’字。连话都说不清楚,还有什么可争?”泱泱道:“我是否混淆,都改变不了你愚蠢的事实。而你竟倒打一耙说我假公济私,你又敢说你是无愧于心么?”

    两人显然说回了之前就在吵的事。展昭生怕他们又扯远了,赶紧插口道:“你们到底在争什么事?”渊渊道:“是了,原说让你评理来着,结果发现你似乎是睡了。”泱泱道:“就是睡了!”展昭抢在渊渊之前道:“在下方才是在睡觉,未曾注意到二位,实在失礼。”渊渊被他噎了一下,摆手道:“好吧,总之你来评评理。我前晚梦见自己在后山脚下挖到了一罐金子,醒来后便与他说,若真如此,总算可将几间破屋修葺一番。”泱泱道:“我当时就说他只顾眼前蝇头小利,这般花法,再多也不过是坐吃山空,不如送去长生库,还可分一分息。”渊渊冷笑道:“你当我不知,那院中小沙弥是个美人儿,你看上了人家,才有此议。这罐金子送了去,自然是白给人家得了,岂反有生息之理。”泱泱怒道:“你这是含血喷人。”渊渊道:“你骂我,就可摘清自己了么?我是为大家着想,你却就想着那小沙弥。”泱泱向展昭道:“你说,可是谁有理。”

    他二人虽仍是剑拔弩张,总算没再同时出声,一递一句倒也说得清楚。展昭看看他们,道:“不知这罐金子现在何处,能供在下一观否?”

    两人同时一呆。原本就是渊渊梦见的物事,如何拿得出来。展昭拍了拍玉花骢的背,笑道:“本就是虚无之事,二位何必定要一争长短。在下还有事在身,这就告辞。”说罢翻身上马,略一拱手,放缰便走。

    渊渊和泱泱彼此大眼瞪小眼,都没拦他。渊渊道:“他说的不错,金子这事本来就是假的。”泱泱道:“但那剑却是真的,你我迟早还是要一争长短。”渊渊道:“你又不会用剑,要来作甚?”泱泱道:“我喜欢,拿来劈柴也是好的。”渊渊嗤笑道:“姐姐说了,那是古剑巨阙,你居然要拿来劈柴。”泱泱道:“我管它是什么剑呢。”

    展昭尚未走远,耳力又佳,“巨阙”二字钻了入来,登时浑身一僵:那正是他失落的佩剑,出师时得授,此前从未离身。流落在此给他无意中听见,已经够巧;竟有一名女子识得它,更是一件异事。

    跟着自然便想起马汉的话来。倘若巨阙在左近,那么白玉堂和季云纵然不在,也必可寻得些踪迹。当下拉住了马,回身去看。只见渊渊和泱泱并肩向林中走去,犹在不绝斗口。心想自己可屏息静气,这玉花骢却不知收敛,遂又滑下马来,在马臀上轻拍一掌。那马甩了甩尾,自行一边去了。

    渊渊和泱泱走不几步,便俯身去树底一摸,将什么东西装进手中布袋。那布袋原本叠在泱泱怀里,看不出大小,此时展开了,才知竟足可容得下一个人直立其中。展昭探着脑袋盯到第四次时,总算看清他们原来是在采摘树下生长的野菌。

    这林子里没什么动物,野菌倒是随处可见。灰不溜秋的固然有,鲜艳耀目的更多。展昭虽未曾着意了解,却大概知道这些菇子多半是有毒的,也不知他们采来做什么。

    布袋渐渐满了,两人扛着都开始吃力,遂扎紧了口往回走。展昭不即不离地跟着,一路听他们尽拣些没要紧的辩个没完,不由哭笑不得,心道:“只这么一会儿我已受不住,若有人成天和他们一处,岂非要被逼疯。”

    崖下无甚遮蔽物,展昭离远了些,便不太听得清他们说的话,只看见渊渊负担轻些,尚有余力从怀中抽出个什么东西。他单手鼓捣了一阵,那东西便直飞上天,砰地炸开来,却是传递消息的烟花。

    不一时那竹篮徐徐降下,两人跨坐进去,那装满了野菌的袋子却无处安放。展昭远远瞧见渊渊连说带比,想是叫泱泱缩缩身子,好让布袋入篮。可泱泱再怎么避让,布袋也无法横放。待要竖置在正中,顶端却被绳结挡住,非歪倒不可;若要竖置在某一边,则竹篮受力不均势必侧翻。两人手忙脚乱地调整了半天,仍是没能成功。泱泱忽然一拍脑门,将布袋放到篮外,又解开扎口的绳子;在竹篮底部勉力拉开两缝,把绳子穿了进来。渊渊会意,拉动顶端绳子晃了一晃,竹篮便慢慢上升。升到离地面约摸一人高时,布袋上的绳子也被两人抽紧,随后隔着竹篮重新扎好。

    眼见竹篮升起,线索就要断绝,展昭再无暇细思,纵身掠去,一手抓住布袋底端。他生怕这布袋无法吃住自身重量,只抓了一瞬就借势上蹿,勾住了竹篮底部的两根主干。

    那竹篮蓦然间多承了一个人,自然是大幅度一晃。渊渊惊道:“怎么?”泱泱道:“遮莫是袋子勾在石头上了?”两人忙探身出去看。怎奈那竹篮本已不小,篮壁又高,再怎么也瞧不见底部。从脚底直接看下去时,透过绳边微小的缝隙,却只能看见布袋黑乎乎一团。两人这一探身,竹篮晃得更厉害了,却陡然上升丈许,又陡然下降。如是反复数次,似是上面的人在警告。渊渊和泱泱不敢再乱动,缩了回去,互相指责是对方惹恼了拉竹篮的人。

    挂在底下的展昭却给颠了个头昏脑涨。只是心知这一松手,非但巨阙无处可寻,只怕连自己都要跌出个好歹来,因此死死咬牙撑住。过一阵竹篮稳定了,这才略放松了些。往下一看,竟已云雾弥漫,再看不见地面,不由心下暗惊。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崖壁由陡峭渐渐变得平缓,开始与竹篮底部碰撞。展昭见容身之处越来越小,当即瞅准一块略微凸出的石头,在竹篮经过时松手伏上。那竹篮虽然少了负荷,却刚好处于由悬空转为大半被石壁支撑的阶段,故此未曾为人察觉。

    展昭一动不动地伏在石头上,侧耳仔细听着上面动静。只听竹篮嚓的一声轻响,越过石壁顶端边缘,随后停住。渊渊和泱泱跨出去,解下布袋,却竟然一句话都没有再说,便拖着一布袋野菌走开了。

    又过了许久,天已擦黑,展昭才活动一下身子,抬头看去。夕阳余晖给崖顶镀了一层金边,崖上不闻半点动静。展昭吸了口气,施展轻功,顺着崖壁游身而上,露了一对眼睛出去。看见确实无人,这才一跃而起,轻轻落下地来。

    这崖顶方圆不过二三十丈,只矗立着一座院子。那竹篮并滑车静静地躺在崖边。走近院子看时,只见院门紧闭,院内却听不见半点声息。方才上来的渊渊和泱泱,以及那拉动竹篮的人,仿佛已被这院落吞噬。

    展昭满心记挂着巨阙,不愿贸然与人冲突,心想不管里面是什么人,能不见就不见。因此绕着院墙行去,想找个最偏僻的地方翻墙而入,以免惊扰到人抑或被人发现。寻到院后时,见一座二层小楼立在角落,与主屋隔得远远的,不知是什么所在。二楼窗口背靠着一人,头发披散,瞧不出男女。

    正犹豫间,忽听那房内一女子笑道:“公子抱着这剑一整天了,还舍不得放手么?”那披着头发的人肩膀一动,似是紧了紧手臂,却不回话。那女子道:“好吧,也由得你。只是季公子想你得紧,你也仍不去见他?”那人仍旧不答。那女子似甚无趣,哼了一声,嗒嗒而行,似出门去了。

    那人也出了口气,将头发往后一捋,肩上便露出剑柄来。展昭看得分明,正是巨阙。心想如此这般,那季公子定然是季云,然则这人多半便是白玉堂,不知是被人软禁还是另有所图,才呆在这小楼里。这念头一转,哪里还忍得住,纵身平平自他身边掠入窗口,转身笑道:“白兄——”

    这声唤卡在喉头。那人也低呼了一声,眼睛瞪大,满面惊愕。

    剑虽是巨阙,人却不是白玉堂,竟是顾安和。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