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猫鼠]白首如新 > 第13章 第13章
    待到那碧火飘到近前,展昭也已站直了身子。这火光并未将周围照亮,反倒显得黑暗更浓郁了。展昭试探性地伸手去接近,只觉指尖冷飕飕的,到得寸许远处,便似被堵无形的墙挡住了,再无法靠近半分。展昭将玉牌收回怀中,忽地飞起一腿向对面踢去。

    他什么也没有触到,那碧火也只是稍微颤了一颤。它好似凭空漂浮,并不依赖于任何人或器皿。展昭心下一悚,脚尖轻点,霎时间绕着碧火转了个径长三尺左右的圈子。确实空无一物。

    但他这一绕,那碧火却忽然上下抖了几抖,随后迅速向来时的方向滑去。展昭几乎立刻就跟了上去。那碧火越滑越快,展昭也越跟越紧;两旁是否仍有墙壁,自己是否仍处甬道之中,却是顾不上了。

    渐渐地眼前出现了一片光晕,由暗黄变得明亮,碧火的光也慢慢被掩盖了下去。不一时,碧火完全消失;展昭眨了眨眼,定神一看,发现自己正在一间石室之中,壁上密密麻麻点满了灯,瞧来甚是诡异。急转身看时,来时的入口已与墙壁浑然一体,竟不知自己究竟如何进来。

    好在石室中并非只有他一人。对面墙边摆着一张石床,床上背对着他盘腿坐着一名粉衣女子,身形曼妙,长发如瀑披下,遮盖了整个背部。石床边的墙脚处拴着一根铁链,直伸入女子粉衣之下。除却石床之外,室中再无他物。

    展昭顿了顿,还是走上两步,先作了一礼,方唤道:“姑娘?”

    那女子动了动,道:“何事。”

    她语气极为平淡,仿佛说话只不过为了表示她还活着,对说的内容本身并不在意;声音却是苍老嘶哑的,与她窈窕的身段殊不相称。展昭一呆,不自禁地恭敬了几分,道:“在下误入,为一点碧光引至此处,不知是否姑娘授意?”

    那女子许久都没有答话。就在展昭忍不住想再问一遍时,她拂了拂衣袖,缓缓转过身来。

    缎子般的秀发掩住了她左半边脸庞。露出的右半边肤如凝脂,柳眉樱口,眼中隐有星光闪烁。虽称不上绝世佳人,总也算得是个美貌女子。粉衣将她整个包裹起来,只漏出一抹雪白香肩,甚为夺目。展昭不敢多看,只一瞥便低下了头。

    “有缘人。”她打量了展昭半晌,颔首道。

    展昭一愕,道:“此话怎讲?”那女子不答反问:“你方说误入,却是如何误入?”展昭道:“是一个小姑娘……”遂将遇售杜鹃花、险些跌落刀坑、循香味深入、又随碧火一路进来等情略述了一遍。他也知这女子未必是什么好人,然而身入迷境,对方既然未露敌意,自然也不妨先全了礼数。

    那女子静静听着,表情未曾变过。待他说完,方又颔首重复了一句:“有缘人。”

    展昭不知她所指为何。但这次不等他开口,那女子已又问道:“那你是如何遇到那小姑娘的?据我所知,这外头荒僻得很。”展昭叹了一声,道:“我有个朋友被人所挟,下落不明。我是跟着那劫持之人的手下来的。”那女子问道:“你认识劫持你朋友的人和他手下?”展昭道:“也不算认识。我只知他名叫黄鹂,我跟着的那个手下叫作兀鹫。”

    他说着,余光瞥见那女子脸颊肌肉轻微地一抽。但她说话仍是波澜不惊:“原来如此。”

    一阵短暂而微妙的沉默之后,展昭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那女子又看了他一会儿,道:“你现下是想出去,还是继续在这里边看看?”

    展昭又是一愕。他确是抱着探查清楚的心思进来的,只为不服气那刀坑;可不知怎么,这几句对话之后,心底突然间涌起一股对白玉堂的担忧,比方才在黑暗中摩挲玉牌时浓烈而迅猛得多。这念头只一转,已是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在下想离开此地,请姑娘指点。”

    那女子点了点头,道:“我可领你出去,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展昭道:“若是力所能及,自当为姑娘解忧。”那女子道:“你寻到兀鹫以后,将此物交与他。”说着挽起长发,自左耳垂上取下一粒珍珠,并指一弹,那珍珠便缓缓向展昭飞来。铁链经她这一运力,嗡嗡振了两响。

    展昭一时呆住。弹一粒珍珠殊非难事,要它如此之缓而不落地,却是难得很了,他自己就无法做到。但他从容伸手接过,恍若无异。他呆住,只不过是因为那女子刚刚露出的左半边脸。

    一道殷红的伤疤自眉梢划过脸颊直达嘴角,将她眼鼻都拉得歪斜扭曲,宛如一条狰狞的毒蛇盘在颧骨之上。与姣好的右脸一对映,更显得可怖。那女子只当没看见他神色,手在床头一按,道:“你可以走了。”

    展昭颇有些茫然失措地顺意转身,只见暗门又悄无声息地滑开,外面黑暗中一点碧火安静地等着他。

    到得外面,日已偏西,隔壁院中的兀鹫自然早就不知去向。展昭苦笑着捻了捻那颗珍珠,随手将它与玉牌收到一处。

    正没理会处,猛听得身后嘚嘚声响,直朝自己冲来,到近前却又缓了。转身一看,不由得又惊又喜——是顾安和赠与他,后为传消息而又送给季云的那匹玉花骢。

    展昭上前摸了摸马背,喃喃问道:“你怎会来的?怎么搞得毛都乱成这样。”边说边抚着马鬃。他自然不指望这马会回答他,只不过忽然见到熟悉的生灵,总有几分欣慰。谁知那玉花骢甩了甩尾,咬住他的衣襟就往道上拖。它力气甚大,展昭一时不防,踉跄两步,差点没摔下去。

    玉花骢顿住了,挨着他蹭了几下,像在致歉;随后又拿鼻子拱他,四蹄不住攒跃,似是催促。展昭知马有灵性者颇多,不禁惊问:“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还是去找谁?季公子吗?”不待它再动作,飞身上了马背。

    玉花骢蓦然间人立起来,长嘶一声,发力向着县城外驰去。展昭俯身抱住马颈,也不拉缰,任它偏离石板道路,在山野间左钻右绕。不一时进入林中,树木枝叶遮天蔽日,再难辨清方向。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穿到林外,已是一片危崖之下。抬头望去,只见崖顶高耸入云,宛如通往天宫的直梯。

    展昭跃下马背,向周遭仔细打量。这地方别说人烟,连兔子都看不到一只。石壁峭峻,杂草丛生,即便可拉扯着勉力攀援而上,也必是艰险万分。却不知玉花骢费时费力,把他驼到这来做什么。

    于是不禁去扭头去看那玉花骢。见它低头吃草,甚是惬意,浑然不觉他正满腹疑窦。展昭随手拍着它,暗自思忖。忽听头顶传来极轻微的异响,迅速一瞥,见云中由绳子缒着降下一个黑点,诡异之极,不由得吃了一惊。心念一动,当即就地躺下,将袖子往脸上一盖,假装打盹,眼睛却留着一缝。

    那黑点慢慢降落,却原来是个极大的竹篮。篮中坐了两人,正不停争吵,声音自然是随着竹篮下降而越来越清晰。只听其中一人道:“这必定是你的不对,岂但自私,而且愚蠢。”另一人道:“怎的是自私?你固步自封,目光短浅,却说我愚蠢,可笑啊可笑。”先一人道:“分明是你有假公济私之嫌,却将我当作白痴。”另一人冷笑道:“我若当你白痴,何必与你争执这么久,岂非显得我也不聪明。”先一人亦冷笑道:“拿到手里的不要,竟要用去做那等虚无之事,你难道很聪明?”

    说话间竹篮已降到地面,两人先后跨出,犹自争执不休。那竹篮晃晃悠悠地重又升上,他俩谁也没留意,却同时看到了马边的展昭,先一人立时欢叫道:“这里有个人!叫他评评理!”另一人也叫道:“不错,旁观者清。但他定然赞成我。”先一人呸了一声,道:“自然是赞成我!”另一人道:“去问!”

    两人推推搡搡地走到展昭身边。展昭将眼闭紧,揉了揉鼻子,又皱了皱眉头,仿佛是被什么吵到了,一副极不舒服的模样。那两人站定,彼此对视一阵,像是不知如何是好。先一人挠挠脑袋,道:“这人好像在睡觉。”另一人道:“什么好像?就是在睡觉。”先一人道:“什么就是?你怎知他睡着了?”另一人道:“我并没有说他睡着了,我只是说他在睡觉。莫非一定要睡着了才算是睡觉?那你昨天晚上怎的翻来覆去一个多时辰?”先一人一愕,辩道:“若不睡着,怎算得是睡觉?再说,谁说睡觉时不能翻来覆去?我偏爱一边翻来覆去一边睡觉,你又管得着了?”

    正吵得不亦乐乎,忽见展昭翻了个身,把手放了下来。先一人立即道:“你瞧,并不只有我一个人睡觉翻来覆去,可见你方说的全是胡扯。”另一人道:“他只不过翻了一个身而已,并非翻来覆去。倘若这也算得翻来覆去,那么前日我做烧饼的时候只用翻一下就已足够,也不用一直翻面了。”先一人道:“烧饼翻面之翻,乃是要你出力;翻来覆去之翻,人独自就可做到,根本用不着你。因此它们显然不是一个意思。你将它们混为一谈,才是着实可笑。”

    耳听得两人越扯越远,展昭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睁开眼来,惊道:“咦,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人见他醒了,不由得拍掌欢呼。先一人蹲下来,笑道:“我叫渊渊,深渊之渊。”另一人也蹲下来,笑道:“我叫泱泱,泱漭之泱。”展昭点头道:“好名字,好名字。”说着眯眼打量了他们一番,见两人容貌甚似,遂问道:“你们是兄弟么?”两人一齐摇头,道:“不是,不是。”展昭奇道:“长这么像,如何不是?”

    他一向不善作伪,若非担心这地方与黄鹂有关,本来是万万不会装睡的。方才一番做作,实在叫自己难受得很,因此这句发自内心的疑问一出口,便觉通体舒泰,神情也放松了。见这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答话,遂笑道:“是在下鲁莽了。但不知二位……”

    话没说完,那两人已抢着打断,吱吱喳喳说了起来,激动处手舞足蹈,恨不能一拳叫对方闭嘴。展昭听得头大如斗,到得后来,几乎想要落荒而逃。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