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猫鼠]白首如新 > 第17章 第17章
    展昭烹调手段着实不甚高明,但几人都腹中空空,哪里理会得许多,不一时扫荡干净。顾安和原本就困,现下吃了些东西,睡意更是如潮涌上,很快就趴在桌边睡着了。白玉堂看了他一眼,挥袖灭了蜡烛,走出房去,手中仍攥着那块木牌。

    展昭很快也跟了出来,回手带上房门,走到白玉堂身边。白玉堂听见动静,也不回头,道:“你出来作甚?”展昭道:“我不想睡,出来看看。”白玉堂道:“哦,看吧。”便不再说话。

    崖顶风大,白玉堂单薄的衣衫轻微作响,整个人直似要乘风而去。展昭望着他出了会神,忽道:“你让顾公子回家,你呢?”白玉堂转过头来,眉毛一挑:“我?”展昭道:“是啊。你的哥哥们找你,也着急得很。”

    他既得知白玉堂就是韩彰和蒋平口中的“五弟”,自然跟着便想起他俩的话来。当时韩彰说他们的“大哥”要蒋平去寻白玉堂,结果半路失去联系,这才一路找去金华。他虽不知白家究竟兄弟几人,但韩彰和蒋平是私下自己说的,并不知展昭在旁,想来不致有误。

    白玉堂听了这话,诧异地瞪大了眼:“我的哥哥……们?”展昭奇道:“韩彰、蒋平二人,你不识么?”白玉堂愈发诧异:“你怎认识他们?”展昭道:“倒也说不上认识。”便将蒋平擅牵玉花骢一事说了。见他反应如此,想是没听到顾安和说韩蒋二人找到顾府,便也略述了一遍。

    “这个四哥,年纪见长,反来胡闹。”白玉堂忍俊不禁,不由笑骂。他这一笑起来,双眼如同两弯新月,眼角一抹淡红晕开去,瞧来竟是天生一般风情。展昭猛然间意识到,此前从未见他真正笑过,只觉一阵麻痒倏忽从四肢百骸传入心底。

    白玉堂笑得够了,才发现展昭已看了自己好久,当下脸一板,道:“你发什么呆?”展昭回过神来,自觉失态,干咳一声,道:“没什么。”白玉堂狐疑地打量了他一阵,道:“算了,反正你本来也不机灵。我跟你说,他们两个是我结义兄长,还有大哥卢方,三哥徐庆。我自幼跟着师父习武,但师父有时候有事出门,又不能把我一个小孩子丢在深山里,就带我去陷空岛上,托给他们照料一阵。这也许多年了,倒是比我亲哥哥相处得还多些。”

    他说到这里,忽然叹了口气,黯然道:“若不是我甚少回家,当日……怎会认不出表姐……”

    “这是黄鹂与兀鹫作孽,你不必自责。”展昭心情也低落下来,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臂膊。白玉堂没避,只抿了抿嘴角。

    两人都沉默了。展昭本想顺便问问白玉堂最初找黄鹂做什么,为什么不给蒋平留暗记;然而这是他兄弟间事,旁人哪有资格贸然相询。因此想了想,只假装不经意地换了个位置,给白玉堂挡住了风。

    “你记不记得我昨晚叫你去找那姓吴的?”过了不知道多久,白玉堂忽然开口。展昭一怔,点头道:“记得。我看见他撕了台州知州的文书。”白玉堂眉毛一扬,道:“他果然撕了?”展昭奇道:“你知道他会撕?”白玉堂道:“我怎知道,自然是那写文书的人知道了。”

    这话含义实在可疑。展昭探究地看了他一阵,忽地心里一动,道:“你去找吴天禄时,不仅仅是把你这玉牌拿回来了吧?”白玉堂转了转眼珠,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展昭朝他走近一步,低声道:“该不会,那文书是你送到他手上的?”白玉堂道:“怎么可能,官府文书自有专人下发,关我什么事。”

    他虽说得斩钉截铁,眼里却不自禁流露出一丝得色。展昭又逼近一步,声音更低了:“那自然……但是台州知州发过来的,和吴天禄撕的,却未必是同一封吧?”

    “你胡说些什么。”白玉堂立即退开一步,声音也大了起来。展昭失笑,道:“你激动什么。若怕我泄露此事,你大可以等到我饿死在这里了,再自下崖去。”白玉堂瞪他一眼,道:“你当我不敢。”展昭两手一摊,道:“你自然敢。所以眼下我的性命在你手上,你何必慌张。”白玉堂呸了一声,道:“我才不慌张呢。”

    展昭又侧了侧身,仍是给他挡住了风,道:“左右无事,你可愿说一说么。怎么说,吴天禄撕文书是我替你看到的,也可算有小小功劳?”白玉堂斜睨他一眼,手指撑在下巴上,没有接话。展昭也不催他,就在一边看着。

    “天快亮了,还是去睡会吧。”白玉堂突兀地转移了话题,不等话音落地就转身离开。展昭哎了一声,没喊住,只得罢休。

    他看着白玉堂走到房门口,却没进去,而是一翻身上了檐下房梁。白衣绸带从梁上坠下,好似一泓清泉;他的头发也从梁上坠下,宛如一匹黑缎。展昭有些晃神,在意识到之前,已经掠到了他旁边一根梁上,平躺下来。

    “屋里有床,你怎么不去。”白玉堂闭着眼睛翘起脚。展昭道:“床我睡得多了,倒是没睡过房梁。见你惬意,也来试试。”白玉堂道:“你既没睡过,掉下去了,我可不拉你。”展昭道:“不劳费心。”说着也闭上了眼。

    夜风习习,两人发尾飘飘荡荡,挨擦一处。

    天光大亮,白玉堂睁开眼来。扭头一看,展昭已经不在旁边,不禁一呆,心道:“莫不是真掉下去了?”赶紧又往地上看,也是空无一人。倒是听见传来些响动,遂自梁上跃下,推门进去。

    只见顾安和犹自伏案沉睡,展昭站在桌边,微微欠身察看。瞧那模样,关心得紧。白玉堂脸色顿时沉下来,大步走近,狠狠一拍展昭肩膀,压着嗓子道:“你干什么?我说过别招惹他!”

    展昭就着他的力度转过身来,道:“顾公子好像病了。”白玉堂一惊,一把将顾安和翻过来,果然见他脸上不正常的泛着红;伸手一摸,额头烫得吓人。展昭在旁道:“我本来是想叫他起来的,拍了几下都没醒。”白玉堂皱眉道:“这公子哥儿真是不禁事。”展昭道:“这也怪不得他。连着几日提心吊胆,本来就够劳累的了。这么趴一晚上,被风一灌,发烧也不出奇。这里莫说药物,连水也没有,我看我们还是尽快下去的好。”

    白玉堂又翻开顾安和眼皮看了看,心下焦躁,也懒得再和展昭斗口,只顿足道:“你以为下去很简单?即便小安自己能走,我们一起扶着搀着,也已经很勉强;何况他现在昏睡不醒,必须得有人背。可是背了他,只怕自己都下不去了。”展昭道:“你还没说,是什么法子。”白玉堂道:“你看着。”

    他把手弯到后腰摸索一阵,从腰带间抽出一根钢索模样的东西来。展昭接过一瞧,见是几根细索绞成的一根粗索,丈许长短。一头呈鹅毛扇形,当中镂空,横着一根铁杆,成了个可握的把手;另一头有个约摸五寸长的合拢钢爪,撑开一看,如人手也似,连指节都根根分明,尖端锐利无比。

    “你不是使刀的吗?这是什么东西?”展昭把钢索还给白玉堂,一头雾水。白玉堂白了他一眼,道:“这都看不出来?”也不见他回头转身,只把手向后一甩,那钢爪嗖地飞出房去,牢牢钉在院中一棵树上。再一眨眼,他人也已到了树顶,一按机括,钢爪松开,乖乖回到了他腰间。

    展昭看得目瞪口呆,跟出房来,仰头问道:“你就是用它一步步下崖去?”白玉堂道:“不错。它抓石头自然不如树干这么深,也不甚牢固。但只要身法快,借力并不为难。”他又叹了口气,道,“可若负上一个不能动的人,就说不好了——你笑什么?”

    展昭努力掩住笑容,摇头叹道:“白玉堂,你怎么不好好想想。这东西负不起我们三个人,便算两人,也颇吃力。可是何必要负起两人?”见白玉堂愣愣瞪着自己,知他不解,遂好心解释道,“你独自下去。即便玉花骢已不在,凭你轻功,到附近市镇,往返也不超过一个时辰。你不能去买些绳索带上来么?”

    白玉堂听到“独自”二字时已有些了悟,到得后来,也自欣喜,却仍要犟嘴道:“我可是为你好。你就不怕我一去不回?”展昭笑道:“我信你。”

    他本该有许多理由。譬如白玉堂若要一去不回,又何必下崖后还上来;又或者,大可趁昨夜一走了之;何况白玉堂是顾安和至亲,怎会置之不理。然而他却只说“我信你”。

    白玉堂又看着他出了会神,一点头道:“你等着。”钢索甩出,已不见人影。树顶枝叶因他临去一蹬,纷纷掉下地来。

    展昭笑着回进房内,见顾安和还紧闭着双眼,脸色倒是比方才好一些了。展昭望了他两眼,忽想起厨房还有半缸水,虽然有毒不能饮用,但作冷敷想必不致有事。遂撕了片衣襟,去水里浸湿了,给顾安和敷在额头上。

    这般敷了数次,顾安和的体温渐渐降了下来,人也清醒了不少。见是展昭在照顾自己,嗫嚅了几下都没能说出话来,只顾把脸扭到一边不敢看他。展昭又上树摘了几片叶子,挤出汁液,蘸到他干渴的唇上。顾安和因这触碰,更是局促,一时连手都不知往哪摆。

    眼看太阳西偏,一个时辰早就过了,白玉堂却还没回来。展昭去崖边看了几次,总是只能见到茫茫云雾。顾安和看不清他脸色,只觉他进出间步履愈来愈不稳,不由担心,问道:“出了什么事?”展昭闻言停下,摇头笑道:“没事,你好好休息。”顾安和道:“玉堂呢?怎么没见着他?”展昭道:“他……他有事在办,我不方便过去。”

    这话模棱两可,倒也不算相欺。顾安和点了点头,合上双眼,不一时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展昭吁了口气,把外衣除下给他盖上,又替他关好门窗,回到崖边。

    那滑车静静躺着,上面还绕着残存的小段绳索,只剩了尺把长,就用来捆手也还嫌短。展昭怔怔看了半晌,心道:“他们坐竹篮下去之后,自然没法再把绳子剪得这么短,然则这是那婢女剪的了。如此说来,她留在崖上,自知必死,说不定水缸中的毒,也是她下的。真不知这黄鹂到底有些什么手段,竟能令一个少女心甘情愿赴死。”跟着想起季云,“黄鹂于季公子有杀妻之仇,可这季公子瞧来对黄鹂倒不痛恨。那晚黄鹂同白玉堂打斗,季云对他二人,像是都关心得很,甚至关心黄鹂还要多些。黄鹂对季云显然也颇为眷顾,否则何以辛苦把他带走,又对他的说话很是听从。”又望了房门一眼,“这个顾公子,平白受了这番罪,却不叫苦不抱怨。昨日看见女尸怕得要死,晚来又惹了身病,可瞧他适才眼色,竟还有些欣喜。这些富家少爷,真是捉摸不透。”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眉心深锁:“白玉堂出了什么事?”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