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猫鼠]白首如新 > 第31章 第31章
    某件事物如果在短期内反复出现,哪怕再不起眼,也很难不被注意到。何况展昭原本洞察力就不弱。无疑,这两个崭新的大红灯笼已经成为了这样的事物。

    展昭盯着穗子看了许久,道:“我第一次见,是在兀鹫走进的那间屋子,旁边便是差点要了我命的那个大坑;第二次见,是在还思馆后那窄巷子的另一边;算来这已是第三次了。”白玉堂道:“你再想想,可还有其他时候?”展昭皱眉沉思半晌,道:“还思馆后我见过两次,一次是和你,一次是带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假若都算上,那这就是第四次——等等!”

    他忽然站直身子,目光缓缓从穗子移到灯笼上,脸上泛起一种带着兴奋的潮红:“说不定真是两次呢!才几天,那一院尸体,绝无可能被移走得了无痕迹,说不定我根本去的就是两个地方呢!”白玉堂没懂他意思,茫然道:“什么?”展昭转身抓住他肩头,道:“你想,我来天长县才几天,对房屋街道,压根就是陌生的。那还思馆后院可算不小,两次去都是三更半夜,弄错了方向也未可知。”白玉堂道:“再大也不过是个后院,你两次去中间也没隔几日,便能弄错?”展昭道:“若是寻常地方或许不会,可那个地方本来就有诸多隐秘之事,倘若是有人故意布置的呢?我第二次去,只不过是凭着上次的记忆,和那小屋的方位。但若那院子里有两处一模一样的小屋,两道一模一样的窄巷,墙后巷子对面有一模一样的两个大红灯笼……”“加之机关也是一样,你黑暗中更不会起疑。”白玉堂深深吸了口气,“可是展昭,我一怒而走之后,你就没有白天去查过?”

    展昭燃烧的眼眸蓦然黯淡下来,迟疑道:“对啊,我去查过,可什么也没查到。若真是两处设置,终不成光天化日我也看不出来?”白玉堂道:“所以啊,你先不要妄下定论。谁知道——”

    他猛地住口,倏然转身;展昭同时放开了他肩头,顺势上前一步。两人警惕地看着断墙转角,只见那里几片草叶颇不自然地抖动着,伴随着沙沙的脚步声。距离如此之近,纵然在交谈,也本该早注意到的。可见来人不容小觑。

    谁知草叶一弯,闪身出来的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只是穿着打扮破破烂烂,衬不上她的容光。白玉堂虽仍存疑虑,却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展昭看清了她的脸,眉头一皱,反倒更踏前一步,将白玉堂隔在身后。白玉堂不悦道:“你做什么?”

    这一声仿佛惊到了那小姑娘,本来垂着的眼立即抬起;见了二人,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一闪而过,即换了一副笑脸,跑过来道:“哥哥,你们认识路吗?娘亲让我出来采蘑菇,我边采边玩,结果迷路了,回不了家。”说着怯怯地拉了拉衣角。

    白玉堂扫了她一眼,见她满身都是草屑,不知在这荒山野岭转了多久,难免升起些许怜惜之意。展昭却板着脸,问道:“那你采的蘑菇呢?”小姑娘怔了怔,很快答道:“路上跌了一跤,篮子和蘑菇都滚到山下去了。”展昭道:“篮子里除了蘑菇还有别的吗?”小姑娘眨了眨眼,道:“没有了呀。”展昭道:“是么?没有一支杜鹃花?有一半是枯的那种?”

    这一声诘问语气过于严厉,小姑娘愣愣地看了他片刻,似是不敢回话。展昭厉声道:“我问你呢!浦江县卖花的是不是你?”小姑娘神色更呆滞了,许久,嘴角一撇,竟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哥哥好凶……不认识路就算了,可为什么要这么凶……”

    白玉堂忙推开展昭,埋怨道:“你也真是,认不认识人啊就瞎怀疑?你那日受了那么大惊吓,之前又未曾留心,哪里还能记得那丫头的模样?”说着蹲下来,取出一条丝巾给小姑娘拭泪,安慰道,“莫哭,他不是成心的,平时可也不这样。”小姑娘接过丝巾,擦了擦眼角,没有说话。白玉堂见她平静下来,又道:“你方说你要回家?我们带你出去倒是不难,可你得告诉我一件事。”

    小姑娘抽了几下鼻子,闷闷道:“什么事?”白玉堂一指旁边的大觉寺,道:“这地方你可知道?”小姑娘道:“知道呀,这儿从前香火旺的时候,我还随娘亲来进过好几次香呢。”白玉堂反手一掌轻轻拍在又想开口的展昭腿上,抢在他前面道:“那它为什么破败成这样?”

    小姑娘后退一步,警觉地打量了二人一番,眼睛滴溜溜一转,道:“你让我告诉你一件事,我已说了;这个是第二件事,我不高兴告诉你。”说着一拧身,飞快地跑开了。

    展昭提气欲追,却被白玉堂急速拦下。展昭看了他一阵,叹道:“她若真随娘亲来进过好几次香,又怎会在寺后说迷路。我纵然不曾特别留心,可也不会随便认错人。”

    白玉堂高深莫测地望了他一眼,悠悠然提起右手,道:“你是不是说这个?”

    展昭瞪大了眼。

    白玉堂手中握着的,可不正是一支半荣半枯的杜鹃花。

    山中天气总是变幻莫测。小姑娘走了没多久,本来还算晴朗的天气忽然就聚起了乌云,随后几乎立刻就砸下来豆大的雨点。展昭和白玉堂回到大觉寺中,在廊下等这阵雨过去。

    “我觉得除了灯笼以外,还有一点你该注意到的。”白玉堂咬着下唇盯着手中那支杜鹃,从齿缝里挤出声音,“第一次在浦江县城边上,那个坑底都是长刀,人跌下去就死了;第二次在还思馆后面,那个坑底都是尸体,虽不知是怎么死的,可终究也都是死了。你说这个大觉寺,会不会也有一个类似的大坑,里面是要人命的东西?”

    展昭被他说得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可想了想,又摇摇头,道:“恐怕是巧合。”白玉堂道:“嗯?”展昭道:“这两个坑的开启机关全然不同,而且浦江那个坑在灯笼隔壁的屋子里,天长这个坑却是在灯笼对面的院子里。再说,一个是用来杀人的工具,一个是用来埋尸的方式,这个可也大相径庭啊。”白玉堂有些不以为然,道:“哪有这么巧。我跟你说,要挖成那样四四方方的深坑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寻常苦工没恁大力气将石头也削平,而武人呢通常又用不来锄头铁铲。你想,甭管是杀人还是埋尸,可都犯不上将坑壁弄那么平整,也不必将刀或尸体摆那么整齐。若说一个人有这怪癖也就罢了,两个,还都在俩新灯笼附近,我不信这是巧合。”

    不等展昭反驳,他又举出了第三个共同点:“还有,我本来没想到,直到你方说了这支杜鹃花。”展昭道:“花怎么了?那客栈后院里可没有杜鹃。”白玉堂道:“却有这个。”他在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一个小东西,递给展昭,“还记得这玩意么?我也是后来发现的,当时没有注意。”

    展昭接过来,见是一枚钥匙。想了半天,才记起是那晚从客栈潜出之后,白玉堂照着长生的法子,从后院外墙的砖里偷出来的。那时白玉堂立即就收了起来,他自然没怎么看清,此时定睛一瞧,才看见钥匙侧身上烙着一个很小的阴文图案:一半焦黑干瘪,一半鲜红舒展,宛然正是面前这支杜鹃花的模样。

    “这……”展昭再也无话可说,“要是这样,那个小姑娘出现在我面前多半也就不是巧合了。那她有什么意图,又为何总不明说呢?”白玉堂哼了一声,道:“没准是看上你了。”展昭哭笑不得,道:“别胡说,她还是个半大孩子呢。”白玉堂道:“人只是看起来小,说不准已到了出阁年纪。要不然哪,干么两次都留朵花儿给你?”展昭白了他一眼,道:“越说越没个正形。”白玉堂冲他做了个鬼脸。

    说话间雨停了,太阳又露出脸来。两人舒展了一下身子,准备往外走。才行了几步,展昭忽然转了方向。白玉堂过了片刻才发现,回头奇道:“你做什么?”展昭道:“你看那边。”

    他指着小院里那遍地白骨。白玉堂望过去,咦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往那边小跑两步,直到近前停住,又咦了一声。

    雨水洗刷过后,每一根白骨上都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浅灰色的斑点,散布在骨头的每一个位置,一眼望去颇叫人恶心。再仔细看,便发现这些斑点组成了无数奇怪的图腾。这些图腾乍一看十分相似,实却各不相同,也不知有几千几万种。

    “这是什么鬼东西?”白玉堂浑身发麻,连连后退,完全不想触碰。展昭镇定一些,不过也不怎么舒服,以致嘴角都有点抽搐:“你仔细想想,以前是否见过类似的?”白玉堂道:“我怎么想得——慢着!”他睁大眼睛,恍然道,“那个兀鹫!兀鹫的面具!”展昭道:“不错。兀鹫的面具。我后来又见过一次,虽不记得是否一样,看起来却是差不多的。照公孙先生的说法,这是杜宇一族的徽号。这些扭曲的图案是杜鹃鸟。”

    “杜鹃!”白玉堂叫了起来,下意识将手中杜鹃花一捏,硌得自己生疼。

    展昭没说话。不一时,却瞥见白玉堂面上泛起一丝笑容,不由讶异,道:“你笑什么?”白玉堂道:“你可知道杜鹃花为什么要叫杜鹃花?”展昭一怔,摇头道:“展某不知。”白玉堂道:“前朝乐天先生有句诗,‘杜鹃啼血猿哀鸣’,你听过么?”展昭道:“听过。是《琵琶行》吧?”白玉堂道:“咦,看不出来你也读过书。”展昭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白玉堂假装没看见,道:“传说望帝之魂化作杜鹃鸟,悲泣不止,啼出的血染红了山花。因此将那花称作杜鹃花。”展昭笑道:“你知道的典故可也不少。”白玉堂道:“没办法,谁叫那老和尚话多。”虽似抱怨,语气中却带着亲热,显然对这位幼时熟识的长辈十分依恋。

    “这东西,”展昭将眼光转回白骨,“绝不可能是自己长上去的。”白玉堂道:“不错,这一定是浸在某种药水里淬炼过。这药水不仅烙上了图腾,说不定还能帮助保持体型完整,所以这些骨架都还站——”

    他猛然住了口,目光里露出一丝惊怖,迅速地抬头看了看天。四面院墙划出一块正方形的天空,充斥着雨后特有的清澈。可展昭却不自禁地压低了声音:“怎么了?”

    白玉堂缓缓看向他,道:“我忽然觉得,这里应该没有一个大坑。”展昭虽不明白他怎么又说回这事,还是释然道:“我也是说不会——”“因为,”白玉堂打断他,“这个院子,就是坑本身。我们正在坑底站着。”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