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猫鼠]白首如新 > 第30章 第30章
    两人相对无言地又站了很久。久到白玉堂忍不住转身想走,展昭忽道:“即便没有凶手,至少总有外人来过。否则她们尸体不会变成这样。”白玉堂道:“不错。”展昭道:“这人为何要对尸体做这种事呢?”白玉堂道:“这就难说得狠了。许是仇恨,许是有病,许是某种规矩,又或许……是在找什么东西。”展昭道:“你倒是说得挺全。”白玉堂道:“惭愧,这几种我都见过。别的不说,前年一个绿林大盗被人追杀只剩一口气,给我撞见,出手把他对头赶走。他指着自己肩膀,一句话没说出来就死了。我见他肩头鼓了个包,还以为是生了什么病,但看他至死都指着,便划开瞄了一眼。你猜怎么着,肉里缝着一粒鸽子蛋大的珍珠。”

    展昭挑了挑眉,似有些意外。白玉堂弯腰拈起那金佛像的头,翻来覆去地察看了一番,摇头叹道:“什么标记都没有,看不出是用来做什么的。”展昭自他指尖取过,仔细打量了几眼,道:“你可看得出来这东西怎么断的?”白玉堂道:“怎么断?她们打成这样,谁知道哪一招打断的。”展昭道:“绝不是。这个佛像本身就很小了,佛像头更不用提,还没你我半根指头大。她二人若是殊死搏斗,无论刀砍斧削还是指戳掌劈,都很难精准地打到它。别说意外,就是刻意去打,也未必能打断。要打成这样齐颈而断,更是万中无一。”白玉堂道;“依你说怎样?”展昭道:“你看这断面,一半粗糙一半平整,当不是利器所断。”白玉堂不耐道:“有话直说。”

    展昭哽了一下,心想方才你自己卖了半天关子笑话我,此刻倒嫌我话多。但终是没表现出来,只道:“我倾向于是掰断的。”白玉堂讶然道:“手掰的?”展昭两指在佛像头下方一晃,道:“如此这般夹住佛像颈项,抑或是两手分别捏住头和身子。”白玉堂道:“这佛像不是纯金,不知掺了些什么东西,可是硬得很。单凭手掰断,指力非同小可。”展昭道:“那也未必。你看底部正中有个不甚明显的圆圈。”白玉堂道:“那又怎样?”展昭道:“那就说明这佛像身子是空的。这人掰断它头,是为了取出里面藏着的东西。既是中空,掰起来就容易得多了。”

    白玉堂抢过佛头,认认真真地看了半晌,果然展昭说得分毫不差。他仰起头,呆呆看着天花板,似乎想起了什么旧事。

    “我记得城外有座大觉寺,”展昭悠悠道,“那几天我四处行走曾见来。”白玉堂随口道:“那几天是哪——”忽住了口,转而道,“带路。”展昭笑道:“你知我提它作甚?”白玉堂道:“十九这个数字,想来有些奇怪。”

    他转头看向展昭,见展昭也正看着自己。两人目光相接,胶着片刻,又同时移了开去。

    最终还是展昭率先往外走,果然为白玉堂带起路来。他虽说见过那大觉寺,却也不记得具体在什么位置,只得凭着个大概印象。待出了城,没有了路,更是找得艰难。好在总算运气不坏,折腾到将近丑时,终究是找到了。

    这座掩在深山中的寺庙气势恢弘,庄严肃穆,却不知为何落败了。柱子上剥落的金漆瞧来颇为沉闷,廊下多少年的积尘与香灰混在一起,七零八落的窗棂缠着蛛网散得到处都是。伸手轻推殿门,便听得木片暗哑的□□,从四面八方刺进耳里,连大梁都在跟着摇晃。

    白玉堂紧皱着眉头,显然是很不愿意进去。但来都来了,总不好就此离去。因此踌躇再三,还是掩着鼻子跨入殿内。展昭跟在后面,暗暗好笑。

    大殿正中供着佛祖,座前还有半支残烛;佛祖背后是观音,手持净瓶,脚踩莲台,台下一尾金鲤。两侧塑着十八罗汉,好几尊的手臂或法器断落在地。展昭和白玉堂只朝佛祖与观音瞄了一眼,便转向罗汉,细细察看。没多久白玉堂就指着左边一尊叫了起来。展昭赶去一看,果然白玉堂手中那金佛头就是这尊罗汉法相。

    “这是哪位罗汉?”展昭并不信佛,自然不会识得。白玉堂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展昭道:“既确是十八罗汉,那多的一个是谁呢?”白玉堂闭眼半晌,道:“我只记得那十九个佛像都差不多大,没有哪个是特别的。但还没瞧仔细,就被长生偷袭。隔了这许多日子,你让我想不在十八罗汉里的那个长什么样子,实在是不可能的了。”

    展昭在殿里又转了一圈,方道:“其实我们等到天明去买一本罗汉图也是一样,本不必大半夜到这里来的。”白玉堂一怔,道:“什么?”展昭道:“但是无论是雕版还是绘画,都不会和一个塑像完全一样,因此我没提出来。”白玉堂道:“那塑像更不会塑得一模一样了。”展昭道:“正是!可你看这尊罗汉,和你手上这个佛头,岂非一模一样?几乎连嘴角的纹路都完全一致。”白玉堂迟疑道:“你意思是,这是同一个人塑的?”

    展昭仰起头,从破碎的瓦片中看着星空,没有接话。

    站不多时,困意涌上,两人便胡乱在大殿里打了会盹,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天朦朦亮时展昭首先醒转,先闭目听了片刻,未觉任何异样,方缓缓睁开眼睛,向边上看去。

    白玉堂不知何时从半倚着墙壁变成靠在了他肩头,并且毫不客气地将整张脸都埋在他颈后,一只手大剌剌地横在他小腹上。展昭试着动肩膀,却发现已经麻木到无法轻易动弹,只得作罢,于无所事事之下盯着白玉堂的睡颜发呆。

    这是彼此都对对方绝无防备才会出现的局面。展昭惊异于自己竟未被白玉堂靠上来的动作惊醒,随后便接受了事实。再看一会,发现白玉堂睫上挂着几粒秽物,遂伸手去替他掸。一掸没掸下来,便又掸一次,却不留神使力大了些,堪堪触到白玉堂眼睑。

    那眼睛是人之要害,素来不容它物靠近,何况武人警觉又高常人一筹。纵然白玉堂再不防备,此刻也断无仍不醒来的道理。展昭心知不妙急忙缩手,无奈半边身子还麻着,不甚便利,没能躲过白玉堂本能的一记掌刀。这招正正切中他手腕,痛得他没被压住的另半边身子当即也麻了个□□成。

    白玉堂其实手挥出去一半已意识到身边是谁,只是未来得及收力。听见一声闷哼,忙撑起身问道:“你没事吧?”展昭咬牙道:“没事。”白玉堂抓过他手一瞄,见一道红印颇为刺眼,心下略微歉疚,却不好意思道歉,反抱怨道:“你说你,一大早的戳我眼睛作甚?”展昭道:“我那是……算了,是我鲁莽。”白玉堂道:“那还用说。”说着又低头看那道红印,忍不住轻轻给他揉了一揉。展昭失笑,道:“真没事的——啊!”他瞪着白玉堂,白玉堂却无辜地看着他,手上动作一点没停,好像刚刚不是自己狠狠在红印上又拧一下。

    展昭颇有些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缓了口气,道:“你饿不饿?”白玉堂摸摸肚子,诚实回道:“有点。”展昭道:“要不回去?”白玉堂道:“大半夜跑这里来睡一觉什么也没看到就走?”展昭道:“你还想看到些什么?”白玉堂扭了扭脖子,道:“我总觉得这地方挺奇怪的。不行,我现在肯定不回去。”边说边站起,仔细察看起大殿来。

    展昭没说什么,只是跟在后面,他也觉得这地方泛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这感觉其实前晚便有,只不过以为山中夜半阴森不足为奇,没放在心上;现下天光大亮,那股死气仍挥之不去,就难免有些令人忐忑。不过看白玉堂的样子,显然好奇比忐忑更重。这样想着,展昭笑了笑,却自己也不知为何要笑。

    大殿里察看了几有小半个时辰,仍是一无所获,白玉堂不免有些沮丧,信步从后门跨出,往这大觉寺后头走。展昭依旧跟着他,不即不离地落着半步。白玉堂没来由地脚步一顿,随后又轻快地向前,仿佛心情好了不少。

    和大殿比起来,院落和其他几座佛堂更为破败,简直没有一处完好无缺的地方。白玉堂死死皱着眉头,紧盯着鞋面上越来越多的污渍,内心波涛汹涌到脸上强行转成云淡风轻。

    “这寺里的和尚一定不怎么尊重佛祖。”白玉堂指指前面墙角,语气里满是不屑。展昭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见那里躺着一副完整的狗骨架,道:“何以见得?”白玉堂道:“出家人不能豢养动物,否则影响修行。倘若这狗不是他们养的而是宰杀的,那就更不必提了。”展昭奇道:“你还研究过这些?”白玉堂叹道:“没奈何,我师父的邻居就是个不敬佛的老和尚。”说着撇撇嘴,做了个鬼脸,“天天跟我说他虽不算作恶,可做的也都是佛经里明令禁止的,但他偏偏要做。我问他,那何必出家?你猜他说什么。”展昭道:“这我如何猜得到。”白玉堂道:“他说年轻时娶了个悍妇,整日里被呼来喝去,有一次实在受不住,一怒之下出了家。后来因清规戒律太多难免后悔,可又不愿回去,便这样了。”展昭道:“宁愿自己出家也不休妻,也算得是条汉子。”白玉堂道:“他为什么不休妻,我那时也不懂这些,连想都不曾想过。你这样一说,倒是有些可寻味处。”

    说话间穿过一道角门,不由得都放慢了步伐。这小院中围着几道篱笆,还残存几分雅致,想来从前是种花养草的。可现在却满是动物尸骨,大到牛羊小到鸡鸭不一而足,连干涸的小水潭也有鱼鳖横在底泥中。更奇怪的是,这些尸骨都非常完整,就好像它们安详地死去,任皮肉自然腐烂脱落一般。

    白玉堂仔细端详着一副牛骨,道:“你看,这些骨头是被人小心地接在一起的,难怪不散不倒。”展昭疾步走近,果见尸骨关节处有细微的粘钉痕迹,道:“这可不是件容易活,谁会费这么大周折做这种事?”白玉堂直起身,道:“牛羊也就罢了,鱼鳖本就少骨,也不足为怪。那鸡鸭鹅也弄成这副模样,真是闲得发慌。”

    展昭摇了摇头,猛觉什么东西一闪,忙追过去,只两步就跨出小院边门,到了寺外。白玉堂紧跟着出去,一抬头也不免有些发怔。

    边门上头挂着两个崭新的大红灯笼,方才展昭见到的便是风刮起的灯笼穗子。在腐坏的门楣上,格外刺眼。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