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猫鼠]白首如新 > 第53章 第53章
    季云被白玉堂拽到马车边的时候,脸上的喜色还未淡去。见了车中白骨,立即换了副惊恐神态,但比方才刚来时却要镇定得多了。白玉堂冷冷瞧着他,问道:“你没什么想说的?”

    展昭在旁仔细观察着季云。只见他眼皮颤了两下,右手虚握成拳,左手紧紧贴在身侧,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听了白玉堂的问话,他很快地摸了摸耳朵,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随后手都背到了身后,两只食指飞快地彼此绕着。

    白玉堂没留意他这些小动作,只是盯得更用力了些,道:“你好像一点也不奇怪,一具尸体怎么忽然就变成了骨头。”季云道:“比这更奇怪的事我也见过。”白玉堂扬起眉毛,道:“哦?说说看。”季云摇头道:“不能说。”

    他脸上泛起了一种熟悉的就义般的神色,一如他们刚重逢那日面对白玉堂逼问时的凛然。白玉堂一见就皱起了眉头,冷笑道:“你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我起初念着表姐几分情义罢了。你可知我有千万种法子叫你开口。”季云淡淡笑道:“你若有什么手段,只管使来。”

    他脊背挺直,单薄的身子在晚风中显得颇为凄凉;声音里还是带了一丝颤抖,可见也不是全然不惧。白玉堂缓步逼近,阴恻恻地道:“你可想好了。”

    “白兄。”展昭突然打断了他,“你且来看看。”

    白玉堂倏地看过来,脸上戾色还未敛去,看得展昭没来由一阵心悸。白玉堂哼了一声,缓和了表情,没好气地道:“怎了?”展昭向季云那边使了个眼色,道:“你瞧。”

    季云忍不住想转过身来,也瞧瞧他们说的是什么。谁知才偏了偏头,便觉背心上中了一击,随即浑身僵硬,再也动不得了。他熟悉这被点穴的滋味,可这回似乎与上次大不相同——不疼,却更令他不安。

    这份不安很快就落到了实处。季云感到白玉堂靠近了自己,手指捏住后领往下一扯;他的心也随着衣衫一齐滚落到了泥地里。

    展昭没有看错。季云后颈上那道可疑的痕迹顺着脊柱直直往下,几乎纵贯了整个背部。它周边还有数十道纵横交错的细痕,其间点缀着一些瘢痕,瞧来很像是被香灰烫的。这些伤都新鲜得很,绝不超出两日。再仔细看看,隐隐还能见到其下那些淡去的旧伤,已辨不出时日,亦重重叠叠,不知凡几。

    “这是……”白玉堂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嘴上说得虽然厉害,可那所谓的手段,也大半是听老和尚说来,又不曾自己试过。见季云满身是伤,不知曾遭过如何非人折磨,无怪老是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这一眼瞧过,那些故作威胁的话语,便再说不出口。

    展昭眉头却皱得更深一些。他毕竟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了两年,学问或许不及白玉堂深,见识却一定比白玉堂广。以他看来,这些伤绝非寻常虐待,也绝非仅在背上才有。可他与季云毫无关系,总不能学白玉堂那般直接上手求证;便是想让白玉堂代劳,也万万难以开口。因此只得垂下眼去,努力不去想没看到的地方。

    “是黄鹂干的?”白玉堂最终叹了口气,温声问道,“那天他是去带你走的,你们之前自然认识。是不是你从他手中逃了出来,他才穷追不舍?可你是怎么……黄鹂功夫我也知道,你这弱不禁风的,怎么能逃得出来?”

    季云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屋子里的徐庆忽然大声吸了口气,摸索着走了出来,道:“有人。”

    展昭和白玉堂立即回身迎上。只见他鼻翼翕动,胡子颤抖,神情扭曲,在月光下显得颇为怪异。白玉堂奔到近前扶住,急急道:“怎么回事?”徐庆又抽了抽鼻子,又揉揉眼,道:“看不到。我闻见的。”

    白玉堂转头看了展昭一眼,两人都戒备起来。当日严述曾对他们道,那陶思潜眼盲十数年,其他感官便格外灵敏;后来展昭于林中遇见,果然他单凭耳鼻便能一如常人。徐庆只在黑暗中过了十几天,自然远远比不上陶思潜,但嗅觉却已较他人敏锐得多。他已在屋子里呆了许久,此刻既然出来说了这么一句,想必是有甚蹊跷。

    “我仿佛有些饿了。”徐庆迟疑地将手放下,没头没脑地道。白玉堂莫名其妙,使劲吸了吸鼻子,道:“大半夜的,也没人煮饭做菜,你闻见什么了就饿了?”徐庆道:“那倒不是。只感觉是闻见这味道就该吃饭了。”

    还没等白玉堂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旁边的展昭已经动了。他带起的风拂在白玉堂脸上,宛如情人温柔的手。

    但他的去势可半点也不温柔,直似一支离弦的箭,径往附近树上射去。只听树叶稀里哗啦一阵响,展昭向后翻了个跟斗,轻轻落下地来。随之一起落下的,还有一个垂髫小儿,眼中闪着狡黠的精光。

    染丹。

    白玉堂和徐庆同时上前了一步。徐庆颤抖着手指抬起来,还没开口,已被白玉堂抢了先:“果然你便是那个送饭的。”染丹笑了笑,道:“果然你不是去幽会的。”白玉堂怒目道:“你们到底有何居心?”染丹耸了耸肩膀,道:“不足为外人道。”绕着徐庆转了一圈,啧啧有声,“到底是习武的身子骨不错,这才几天,就养回来了。”

    他敏捷地向后一跳,躲开了白玉堂抓过来的手,横臂在身前道:“你别冲我发火。这个是你朋友还是亲戚?我可是救了他一命。你以为他落到翠柳那个浪蹄子手里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展昭拍了拍白玉堂胳膊,向染丹道:“阁下似乎与翠柳姑娘熟识。”染丹冷笑道:“自然熟识。还是我主人——”忽地一顿,“总之,你们几个放跑了我们的人,毁了我们的地方,我奉主人之命前来追捕,乖乖跟我走一趟吧。”

    “追捕?好大的官威。”白玉堂啐了一口,“你可千万别告诉我,说你主人是包拯那个黑面老小子。”染丹道:“包拯算什么东西?你莫把我们与官府扯在一起。”白玉堂翻了翻眼珠,还要再说,展昭却忽然打断道:“但是阁下若无二心,为何要对他说起石屋,说起翠柳姑娘写的纸条呢?”

    他这一提,白玉堂当即想起那日之所以寻到徐庆,全因染丹说他们每月都关一个人进石屋里、本月带回的人是纸条骗来的云云。染丹若不提此事,纵然他们看到了石屋,也万万想不到里边关得有人,遑论将徐庆救出。果然染丹面上露出一丝尴尬,但很快就掩了过去,道:“往事不提,你们走是不走?”白玉堂道:“你若能以一敌三,我倒也服你。”说着左手拇指微动,佩剑已经出鞘。

    染丹歪着头,抬起眼,仔仔细细将他们逐一打量了一番,道:“何以见得是以一敌三?若是以二敌二呢?”

    话音刚落,便听徐庆闷哼一声,软倒在地。季云站在他身后,一脸悲戚。

    “季云!”白玉堂大怒,挥剑向他斩去。季云不避不让,直似引颈就戮。白玉堂剑锋将将触到他额头,见他仍不为所动,略一迟疑,随即牙一咬,径直劈下。

    只听一声轻响,白玉堂手一抖,剑已被人挑开。虽然在季云头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却已极浅,不足为惧。听得染丹笑道:“人家手无寸铁,又不过是个文弱书生,你也下得去手,倒是颇合我胃口。”

    白玉堂收剑回立,冷冷看着他,见他手中拿着一对分水峨嵋刺,想必方才正是这物事救了季云一命。蒋平也使这兵刃,自小与他拆解惯了,况又是在陆上,故此浑不放在眼里;亦不发一言,挽了个剑花,便向染丹攻去。染丹摇摇晃晃地退了半步,笑道:“来真的么?”

    展昭在旁探得徐庆气息无碍,又一指点倒了季云,这才直起身子去看那两人。他见了染丹挑开白玉堂长剑那一招,只不过是白玉堂多半并未当真要杀季云,又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本身却无多少力道。心想白玉堂既能与黄鹂缠斗许久,眼下自然吃不了亏,因此也不打算帮手。只分心看着四周,以防染丹还有潜伏的同伙。

    岂知几招一过,白玉堂竟是全然处于下风。原来染丹身子矮小,白玉堂要想刺中他,剑尖只能一直朝下,大半身手压根无法施展开来;他手中的峨嵋刺却正好对着白玉堂腰腹之下,招数极是阴狠。白玉堂对敌经验不足,登时闹了个手忙脚乱。

    展昭吃了一惊,也顾不得白玉堂是否乐意,纵身跃起,自半空中俯击而下。他巨阙本是重剑,挟裹着凌厉风声,气势很是迫人。染丹向上瞟了一眼,轻叱道:“去!”展昭只觉气息一滞,竟稳不住身子,直直跌落。

    “展昭!”白玉堂急忙弃了染丹,飞身去接。但展昭这一跌落何止百斤,压得白玉堂自己也站不稳,侧身摔倒。两人直滚了四五圈才停下来,脑中却已都是晕晕乎乎,眼前也只剩一片眩目的白光,只耳中染丹的讥笑声清晰异常:“你两个黄口小儿,怕不是背着师傅偷偷溜出来的。眼见着那药液腐蚀了尸体尚在冒烟,还敢大摇大摆地靠近去摆弄,活该摔个狗啃泥。”

    白玉堂手里还揪着展昭的衣服,摸摸索索地顺着向上移动,按住了他肩膀,低声苦笑道:“终是连累了你了。”

    他深呼吸了几次,却于事无补。意识将要远去之时,感到一双手无力却坚决地揽上他的腰,耳边传来展昭微弱的声音:“说什么傻话,我说过多少次了,陪着你。”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