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之敛衽端坐,像尊精致的玉像。
阿树在他面前停住,面上茫然,目光被眼前美人吸引,试探着想触碰他的皮肤。
顾锦之扶上阿树的手臂,隔着纤薄布料,手指缓缓握紧,轻柔拉她进怀。广袖遮掩了他的动作,从远处看像是阿树主动扑到他身上。
“臣教公主学琴,可好?”他在她耳边道,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些许诱惑的意味,好似话本里会蛊惑人心的鲛人海妖,稍不留意就哄得人失了心魂。
阿树双腿一软,跌坐在他身上,头晕目眩半天没晃过神来。
他高大的身躯笼住怀里带着奶香味的小姑娘,感受着她轻的仿佛没有重量的身体。女孩细弱的背脊贴着他微凉的身躯,柔软无骨的模样更惹人贪恋。他微微低下头,脸颊擦过她的发髻,鼻尖胸腔里都是她身上香甜的味道。
“不想学,我想出去玩。”阿树下意识扭了扭,觉得坐的不太舒服。她抬起头,认真道:“父皇同意我今天去宫外玩了的。”
喝醉了也不忘出宫玩。
他勾唇笑了笑,诱哄道:“练完琴,我带你去看最漂亮的花灯,好不好?”
她的脸离他很近,甚至眼睫轻动的触感都能碰到他的皮肤。她睁着大眼睛仔细端详了半晌,断然拒绝。
“不行,顾清商你长得太好看了,本公主会不想看花灯只看你的。”
“我的公主啊……”
顾锦之嘴唇轻启,似乎说了些什么。阿树没听清,迷迷糊糊勉强睁着眼睛,只觉得脑中越来越晕,眼前人影晃动迷离,缓缓合上眼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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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树在榻上醒来时,煮雨正在帘外点灯。
烹云侍立在塌旁,见她醒来便递上凭几扶着她倚坐起来后,端上一旁红炉上温着的醒酒汤,配着一碟琥珀蜜。
青瓷碗底是阿树绘的盛夏锦鲤嬉荷图样,她画了四套碗碟,分别送给帝后和燕朝桓。
阿树不喜欢醒酒汤中草药苦涩的味道,用勺子搅了两下放在旁边,随意捻了块琥珀蜜放入口中。她感觉背脊酸软,肩颈也胀痛,脑子晕乎乎的,惫懒极了。
阿树知道,她酒后容易犯浑。
小时候同哥哥偷喝宴上的陈酿,酒劲极大,燕朝桓同她双双醉酒,手牵手随意在御花园找了个假山,躲在洞里睡着了,让宫人们找了半宿。
侍卫找到他们时,他们俩双胞胎正并排躺在落叶上睡得十分香甜。
昭阳帝气笑了。
他抱起她揣在怀里,低头看了看又香又软的女儿,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无辜的望着他,叹了口气,到底舍不得斥责。
但对太子就没这么温和了。他脸色一变,勃然大怒,凶狠的瞪着燕朝桓,一手直接拎起他的领子,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
阿树见劝不住,没法子,只能两眼一翻装晕厥,等父皇慌张的宣太医而忘记继续训斥时,偷偷睁眼对哥哥眨眨眼。
回想起方才胡乱扯着琴师袖子不放,痴儿般毫无形象,阿树羞地恨不得将头埋在被子里不出来,甚至连出宫玩耍都提不起兴趣了。
不过琴师身上的味道很香,不似她寻常见到的贵族公子熏的香,有种很特别的感觉。他的手也十分修长,骨节分明。
他的手甚至还碰到了她的胳膊,还抱了她……
阿树抿着唇,下意识伸手拂过被触碰的地方。绯红染满了整个脸颊,她只觉全身上下被顾锦之触碰过的地方都炽热发烫,残余着方才他怀抱中的香味,一种陌生的晕眩感直冲头顶,烧得她心脏乱跳。
阿树贵为大昭最受宠荣耀的公主,除了父皇和太子哥哥的怀抱,还从未与其他外男这般亲密相接过。但今日她丝毫没觉得羞恼厌恶,反而心里甜丝丝的,一跳一跳都是喜悦的情绪。
燕阿树,你想什么呢!
阿树越想脸越红,深深呼气,端过旁边半温的醒酒汤一口灌下,喝急了呛得直咳嗽。
烹云正在妆奁台前准备她出宫的首饰,听她咳嗽连忙跑来,轻轻拍着背顺气。
“烹云,你看过宫外的花灯吗?”阿树呛了一口苦涩的醒酒汤,觉得冷静了不少,转而问道:“比起除夕时宫里放的烟花,哪个更好看?”
烹云挂起床纱,笑着摇了摇头:“奴才自幼进宫,早记不清宫外这些景象了。”
“机会难得,本公主还是亲自去看看吧。”阿树常出宫玩,但皇宫宵禁落锁早,她从未见过夜里民间的花灯展。
好奇心战胜了懒惰,烹云和煮雨服侍阿树重新起床梳洗。
因是要出宫,阿树换下繁复华贵的宫装,挑了件水红缎面绣绀色山河景的齐胸襦裙,用丝带在发间绾起花苞的形状,将新摘的茱萸枝斜插入发鬓。
昭阳帝陛下知道小姑娘爱美,给她寻了一大面等身高的方镜,搁放在黄花梨雕桃源记图的镜架上,边缘还嵌了金丝银缕和各色珠宝,显得奢华无比。
镜面清晰照人,阿树捧着脸在镜前自我陶醉,一旁煮雨试探地问:
“方才顾琴师说,您邀了他今夜同游长安街。”
“???”
同游长安街?
这不是变相的约会邀请吗?
阿树悄悄红了脸颊,十分佩服自己,自言自语道:“本公主喝醉后这般豪放吗?”
本朝男女大防不似往朝严苛,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仍是少年少女含蓄婉约的示爱方式,灯市同游更是有情人缠绵细语的好时机。
顾锦之此人,面若皎月,目似晨星,举手投足风华万千,容姿行止皆可入画。阿树每次见到他便文思泉涌,能想出千幅画卷来描摹他的风姿。
但阿树再任性妄为,也不能随意给外男画像。
要不……招他为驸马?
话本故事里有情人终将喜结良缘,临窗吟诵,对镜梳妆。端的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欢喜大团圆,过着神仙眷侣般惬意怡然的生活。
她万般向往书中有情人的结局。
“殿下醉酒熟睡,奴才也不好同您确认他的话。顾琴师为人和善,不曾为难。他自下午起一直在偏殿候着,等您醒来。”煮雨难得为旁人美言几句,毕竟顾锦之这般容貌风姿,任谁瞧见都心生好感。
“既然答应了他,本公主也不好失约。”阿树心里起了招他做驸马的念头,就更想同他单独出去玩。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抬了抬下巴,一本正经支开两个侍女:“过会六木在暗处跟着我,你们二人出了东华宫门后不必相随,自己去逛逛,注意安全便可。”
她承昭阳帝恩宠,每月都有一两次出宫散心的机会,对宫外百姓的生活也不算陌生,不需宫女跟随指引。六木武艺高强,隐在暗处不会打扰到她和顾锦之逛灯会。
“谢公主。”两侍女福身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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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半挂在层峦的宫墙外檐,宫殿门前灯笼亮着盈盈烛火,树影婆娑在微风里飘曳,青石板路上映着一袭长身鹤立的影子。
煮雨疾步走至宫门,将锦缎披风交给侍立在车辇旁的一木,躬身伸出手臂,待扶阿树上辇。
在宫内乘辇是昭和公主的特权。皇帝素来心疼她身体弱,愿意将大昭国最好的东西都赠与她,只求她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阿树跨过门廊,抬眼瞧了一眼等候在宫门旁的顾锦之,发觉他竟也换了件衣裳。
水红色广袖长袍映在烛火里,夜风吹起飘逸的衣摆被腰间玉佩压下。似仙人染了凡尘世俗,平白沾染了些许烟火气。身形傲然挺立,丰姿如仪,皎白月光倾洒在他朗逸深致的眉眼间,柔和温润如玉。
和话本里说的不太一样啊,阿树默默地想着,话本里描述的翩翩公子都是穿白衣的,反倒是狐狸精怪喜欢穿红衣。
俗话说得好,要想俏,一身孝。
阿树见惯了昭阳帝后宫的各色美人,得出这个道理。
昭阳帝后宫百花齐放,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朝臣和其他各国送来联姻的贵女公主都被他放在后宫里,反正身为父亲的不怜惜自家女儿在宫中凋零,他也不操这份别人家老父亲的心。
反正别人敢送,他就敢收。
至于为什么送进宫后就再也没有声息,十年八年也诞不下个皇子皇女,那就不是朝臣能伸手去管的事情了。
往年御花园里总有莺莺燕燕捏着手帕,在各个转角处等着偶遇皇帝陛下。但每次被太阳晒得蜕皮,也没见到英武俊朗的昭阳帝半个身影。反倒是燕朝桓总撺掇着阿树出来多运动运动,趴在假山上看嫔妃们争奇斗艳,打嘴皮子仗。
别的不提,她们斗嘴的样子比话本里写的还要精彩。
有次他们有幸观战了一局战神间的较量。
一个叫肖才人还是宋才人的新晋嫔妃与姚贵嫔在御花园拐角处狭路相逢,这位才人欲雨泪先流,人家贵嫔还没开口,她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捏着帕子一边抹泪一边请罪,说不该当了贵嫔的路,请贵嫔大人大量高抬贵手云云。
姚贵嫔似乎是习惯宫中这类装模作样的人,默默打算绕开她继续走,结果被才人扯住裙角继续嘤嘤哭泣。
才人发现贵嫔不接招,只好哭的更凄惨,甚至还跪行着向前爬了几步。
阿树正看得莫名其妙,燕朝桓扯了扯她袖子指向御花园另一端,一角明黄色绣水龙吟的衣摆幽幽地飘然而过。
哦,懂了,又是演给她父皇看的。
不得不说,要不是他们从开头看到结尾,真会以为是姚贵嫔欺负了这位新入宫的才人。毕竟这才人跪在地上,一身素白的薄裙看起来单薄细弱,再加上哭的梨花带雨,嫩生生的小脸惨白,叫人心生怜惜。
上次偷藏起来的话本里说,娇弱无依的女子最叫人怜惜。
阿树想了想,觉得这位才人应该也看了这篇话本子。
是个学以致用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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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雨见阿树愣愣地站在原地,以为她是看美色看怔住了,轻轻咳了一声。
阿树恍然,面不改色的从回忆里□□,拂了拂衣袖。
顾锦之真是穿什么都好看啊。
作画也需要灵感,阿树素来喜欢欣赏美人,此刻只觉眼前美人的容颜比天边晚霞还叫人目眩。
还是穿红衣好,大大方方的叫人看了心生喜悦。
掩在袖中的手动了动,她现在只想折回房内,将眼前美人美景画在纸上。但最终不愿放弃难得的夜间出宫机会,阿树笑着邀约:
“现在天色尚早,清商陪我去御花园走走吧。”
今日美景今日赏,明日还有新儿郎。
她相信,每一天的顾锦之都十分俊美。
从清和宫殿后的垂花门可直通御花园,走小径也能绕道到通达东华门的官路上。阿树不想乘坐玉辇,毕竟皇宫上下除了皇后同她有此殊荣,其他人都只能在宫内步行。
阿树已经将打算招顾锦之为驸马,怎能叫他再像侍从般跟在玉辇一侧。更何况,隔着纱帘也不便欣赏他的盛世容颜。
阿树打发了侍从,提着裙摆走在蜿蜒的石板路上,绣鞋前端缀饰着雏凤衔珠的纹样,莹润的东珠在足尖轻晃。她垂着头偷偷瞄着走在半步后的顾锦之,下意识调整步子去踩他夕阳下颀长俊逸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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