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朝桓见妹妹板着脸不吱声，显然生气了。赶紧在桌上翻了个茶杯倒满，恭敬端到她眼皮底下：“公主殿下辛苦了，请用茶。”
“不辛苦，”阿树漠视他，仪态端方地抱起琴和曲谱，抬着下巴慢悠悠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阿树身量娇小，抱着琴踩着长裙的模样显得颇为吃力。燕朝桓顺着力道温柔地从她手里拿过焦尾琴，哭笑不得：“看来要好好管教你身边的侍女了，都给你找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
“那我换换，”阿树其实也觉得这句话听起来让人脸红，偏着头仔细在她文采空空的小脑袋里搜刮了一番，还真找出了句似模似样且更显得豪迈潇洒有气势的诗句，眼神一亮：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妙极，妙极。”燕朝桓挑眉夸她。
阿树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坚信自己琴艺大有长进，不甘心地强调顾锦之夸她的事：“清商说我弹得不错，父皇听了肯定会高兴。”
父皇哪次听他的小公主弹琴不是满脸笑容，阿树哪怕随便表演一个转圈圈，他都能说是天女下凡。
燕朝桓懒得戳破她的天真美梦，只继续保持笑容。
她很快就不生气了，笑嘻嘻地指挥着燕朝桓，将琴抱到后殿花园的邀月亭去。
兄妹两人相处时，通常上很多事情都是他们亲自动手，不让侍从宫女跟在一旁。
阿树在使唤自己哥哥时也毫不留情，因此他们从小感情就比旁人兄妹更亲密，没有因为太子身份而变得疏远拘谨。
“待你沐浴时，我叫煮雨去邀来父皇母后，我们可以一家人在邀月亭共进午餐。”阿树笑眯眯地计划着。
燕朝桓给琴罩上防尘布，又将曲谱按顺序规整，放回她书房的桌案上，用锦缎布袋装好。他动作娴熟，显然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阿树在一旁看了片刻，觉得屋内有些冷，转身走至暖阁内，将方才抚琴时脱下的披风重新披上。
他们一起出了殿门，往后殿邀月亭走去。
“过会儿我叫小厨房做几道我新想出来的菜式，同父皇母后分享。四菜一汤，要一份雪花豆腐，一份樱桃鲥鱼配鲜笋，一份玉竹白菜，一份淮山杞子炖乳鸽，饭后还有糖豌豆和琥珀蜜当甜点。至于汤品的话，借鉴上次重阳节出宫时尝过的菜品，味道很独特。”
阿树回忆起上次同顾锦之外出时，他令人从北境商人后厨取来的那盅酸酸甜甜的汤盅，只觉满口生津，肚子也饿了。
那次回来后，阿树也依着直觉选了几样调味品和原料，吩咐小厨房按照她的想法和描述去制作，味道尝起来倒也八九不离十。
她真真是个小天才。
阿树美滋滋地想。
“饭后消食的时候，我再邀请父皇同母后欣赏我新学的这首曲子。”
阿树小嘴叭叭说个不停。
她感觉站着有些累，到了亭内便径直坐下，一双小脚垂着，轻轻晃悠。勾着唇角，板起指头细细念叨着，将稍后的安排打算一项项理清。
此时的秋风尚残余着几分温暖，清软香甜的语调轻飘飘地融在和煦的风里，似一泓碧水泛起了涟漪，垂柳在湖畔轻柔摇曳，柳絮飘飞落下静谧无声的簇簇白雪，她温柔的嗓音里藏着一个世界的安平祥和。
“园子里的海棠花开了，一簇簇垂下来颜色甚美。待会叫煮雨将邀月亭的垂帘拉上去，哥哥在庭中舞剑一番，我在一旁奏琴，真是妙极了。”
“这般说来，还需派映书去东宫将你的长剑取来。”
“前两日我给哥哥新打了个剑穗，也是青梅绿色的，配你今日新衣定是无比俊俏。这样的话，我又可以给你画一幅新的小像了，正好把褪色的那幅换下来。”
“我还可以在海棠花树下为父皇煮酒，去岁小厨房酿的梨花白还埋在树底下，过会子也可以叫煮雨找侍卫将酒坛取出来。”
“嗯？”燕朝桓似乎方才路上一直在走神，这才听清她要邀父皇母后来清和宫。
他抿了抿嘴，有些不忍心打断阿树的兴致，但不得不解释道：“晨间散朝时，父皇令诸位大将前往御书房继续商讨朝事，我因今日有早课，便未跟去。”
燕朝桓身为太子，参政议事已有一段时日，朝中大臣均纷纷夸赞他进退得当。二皇子同四皇子作为庶皇子，虽然比燕朝桓大许多岁，但在燕朝桓正式参政后，昭阳帝才应允他们入朝旁听。
“怎么啦？”阿树没懂他的意思，眨了眨秋水潋滟的双眸。
“早课结束时，听太傅说御书房的将领们尚未离去。但我想着近日未来看望你，甚是想念，便向父皇递了话，到清和宫看你。”燕朝桓凝目看着妹妹娇嫩如鲜花的容颜，藏着心事的眼神缓了缓，柔和道。
他没告诉阿树，近些日子北境边关战事频繁，不似往年流民兵痞掠抢粮食用物，只用派遣边将镇守压制便可击退对方。北方驿站接连相传战信来报，斥候在边界处已探得多处军队驻扎的痕迹，似有大举侵犯之意。这与往年局势大有不同。
南北两地多年虽不和睦，摩擦繁多，但真正鸣鼓宣战，争城掠地，却是大昭建国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南境潮湿温暖，冬暖夏凉，土地肥沃资源丰富，是个宜居的好地方。而北境干旱严寒，秋冬两季土地里几乎寸草不生，百姓谋生艰苦困难。燕朝桓不得不承认，他若是生为北境子民，也会整日想着侵占南国富贵乡。
北境蛮人从不真正侵犯南国的理由，坊间猜想颇多。其中最值得信服的一条传言里说，北境蛮人自古长在干旱严寒的地带，多数人无法适应南国的气候，若强行征战突破国境，士兵及战马均会因为水土不服而严重削弱实力。
可若是北境蛮人找到了克服水土不服的问题……
那现下紧张的局面也有了解释。
朝上为此时已经接连多日商讨，诸多意见纷争不休。
有朝臣认为应先派遣使臣前往北境建交，有朝臣认为应该按兵不动，再观察一段时日，也有朝臣认为直接开战，占领先机打个北境人措手不及。
燕朝桓不太同意率先开战。
北境蛮人受不了南国环境，南国将士在北境地盘里也会战力削弱，任人鱼肉。
但他觉得，主动派遣使臣前往北境建交更不是什么好主意。
古往今来，那些在温柔乡安逸窝里待久了的大臣们，就会想着宗室和亲这般披着两国友好联姻皮子的方法，换取他们的一世安稳。
如今皇室中，长公主早已成婚，三公主也定了驸马，十公主同十一公主尚且是总角孩童。故而只有七公主燕晚晚年龄相当，是他们眼中和亲的好人选。
燕朝桓绝不同意，阿树去和亲。
他宁可战死沙场，拼尽最后一滴血，也不会将体弱多病又娇生惯养的妹妹送到千里之外的荒蛮之地。
骂他自私也好，唾他千古罪人也罢。
妹妹是他的，不是他们中其他任何不相干的人的。他们舍得，他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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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节后，父皇和哥哥都好忙哦。父皇也好些日子没来看我了。”阿树撅了噘嘴，但还是十分懂事地道：“那就不打扰父皇议政了，我陪哥哥用午膳。饭后哥哥在偏殿稍作休息，便去父皇那里帮他分忧吧。”
“树儿乖。”燕朝桓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
“我有点想父皇了，待会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阿树有随意进出御书房的权力，但她从来不真正乱闯这些朝政之处。
她拉着燕朝桓的袖子，殷殷切切地表达她的思念和担忧：“树儿也长大了，想替父皇和哥哥分忧。”
“哥哥同我说说吧，前朝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她虽然不问政事，但结合前些日子听到的消息，和如今父皇传唤众位将领议事，也大概能猜到几分：“是北境出了问题吗？”
燕朝桓一愣，不由得笑了笑，两人相似的眉眼舒展开：“树儿真聪慧。”
见她猜到了几分，满脸渴望求知的模样，松口轻描淡写挑了几句：“北方蛮子近日频繁骚扰边境，前朝局势确实颇有几分紧张。”
“会打仗吗。”阿树小声问道，心中莫名升起几分慌乱不安。
胸腔内的心脏砰砰地跳动，尾椎骨突然生出一股寒凉，直直透过她四肢百骸。亭外的阳光和身上千金难求的狐裘也无法使她温暖。
她下意识将冰凉的手指往袖中缩了缩，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燕朝桓见她稚嫩的脸上茫茫然的神色，叹了口气，又有些后悔同她说这些。
他的小阿树生长在大昭盛世和平的年代，对书本里描写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争场景有着天然的恐惧。
“树儿不用为这些事情烦心，父皇和哥哥会保护好你的。”燕朝桓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将她搂在怀里安慰道：“我们会尽全力保护你的。”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