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寒冷的深冬一点点的逼近。已是十二月中旬，大都的街巷整日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入目满是皑皑白雪。
“今年暴雪来得格外早，不能带你出去转转了。”顾锦之抱着阿树，坐在书房暖炉旁看书。他方才念完一篇山河游记，略带遗憾的合上书卷。
前几日从燕朝桓府上离开，顾锦之本想带着阿树出城，去山顶上看星星。但阿树下午同哥哥堆雪人玩得太累，还在马上坐着就歪头睡着了。小姑娘垂着头睡觉时乖巧可爱，顾锦之不忍心叫醒她，只好打消了计划，带她回府休息。
阿树懒洋洋地缩在他怀里半躺着，手上捧着小巧精致的手炉。顾锦之低头凑近她的脸颊，轻轻吻了吻。
近日闲来无事，整日暴雪交加也不方便出门，阿树在顾锦之书房里挑了本轩辕国地理志来看。顾锦之要在书房处理公务，也想让她陪着在一旁，就在书房里新搭建了看书的地方，有小几和软榻，铺上毛绒绒的白狐皮坐垫，一旁还摆放着新鲜的瓜果糕点。
进入冬季后，轩辕国就不再有粮食植物产出。阿树心中略有些好奇，他从何处弄来的新鲜水果。
不仅是这些新鲜水果，还有后殿的那个温泉，现在天寒地冻，屋外瓦片都结了厚厚的冰霜，温泉池还能保持着温暖潮湿的环境，顾锦之想必也是费了不少气力。
但她精神不太好，懒得主动跟他搭话，也就没问。
燕朝桓已经顺利离开轩辕国，阿树和顾锦之相处也算相敬如宾。她不刻意和他对着干，也从不故意不理他，但对他每次提出的想法都没什么兴趣，只是碍于面子，勉强打起精神应付着。
顾锦之本人倒是没什么不满，阿树愿意理他，他就很高兴了。
如今街道上积雪过膝，出行困难。朝廷提前半月放了年休假，百姓们早已囤积好过冬的用物，家家户户闭门不出。顾锦之整日跟她腻在一起，如影随形，寸步不离。
“开会儿窗户吧，我心口有点闷。”阿树软绵绵道。她费力的抬了抬眼皮，眼神困倦，周身骨头里透出阴冷酸胀，她觉得自己好像要发烧了。
迷迷糊糊的，阿树打消了开窗的念头，恹恹道：“算了，外面太冷了。我有些困，想回屋睡觉。”
“现在天色还早，睡多了夜里醒来会不舒服。我给你削个梨子吃，好不好？”顾锦之柔声哄着阿树。
“……”
怀里女孩眼皮愈发耷拉着，满脸迷离困意，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她轻轻一歪，倒在他臂弯中昏睡过去。
顾锦之顿了顿，不再试着叫醒她。他眼神微黯，目光落在小姑娘愈发消瘦的脸庞，迟疑停顿半晌，缓缓伸出手，用指腹轻擦她唇上的口脂。
桃粉色唇脂在微温的指腹下晕开，逐渐露出女孩原本的唇色。
苍白中泛着淡淡的紫色，透露出病弱的不详。
阿树又病了。
顾锦之无力，闭了闭眼。
他一直畏惧逃避的事实，还是残忍的摆在了面前。心中仿佛撕裂了一个豁口，比寒冰还要凌冽锋利的风灌了进来。
大婚后的那天早晨，顾锦之本陪着阿树在摘星楼看日出，大祭司将他请去，告知他二人婚姻的卦象：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他问大祭司，此事可有解？
大祭司沉默半晌，躬身请辞。
顾锦之不信命，他不相信。
他知道南国人到了北境会变得畏寒困倦，皮肤干燥龟裂。但正如北境人可以服食特定的药丸来抵抗南国环境的影响，顾锦之也请人配置了特定的滋补温养的药，每日喂阿树服下，来慢慢调养她的身体。
按道理说，那些珍贵的药丸，再加上顾锦之连绵不断为她输送的灵力，已经足够让阿树逐渐恢复健康。
然而阿树的身体较旁人更为脆弱，受到一丝惊吓就会昏厥心慌。她来到轩辕国后更是不适应这边气候，比普通南国人还要畏惧寒冷，整日昏昏欲睡。
那些掺杂在她的饮食、熏香中的药不见丝毫起色，顾锦之输送到她体内的灵力也根本留不住，在经脉中停留半晌便消散不见。
她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醒来后也格外疲惫不堪。
成婚后半月的一日早晨，顾锦之下朝回来，见阿树还在睡觉，想叫醒她起来吃早膳。然而他笑吟吟地走至床前，才发现盖在厚厚锦被下的女孩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仿佛下一秒就要离去。
他愣愣站在床前，甚至不敢去探女孩的鼻息。
那天他又去找了大祭司，大祭司告诉他一个方法，也是最后一个方法。
虽然他是人类与鲛人结合的子嗣，但苍火神真的选中他作为神之子，赐予他完整的一颗鲛人珠，不仅可以使他作为人类生活在轩辕国严寒的环境下，更可以使他长生不老，无病无痛。
他分了半颗鲛人珠给阿树。
阿树吃下后，面色日益恢复正常，腮边也渐渐变得饱满，不再那么嗜睡，仿佛又回到曾经大昭国衣食无忧的昭和公主的模样。
顾锦之少了半颗命珠，不再能随意使用灵力，曾经不受轩辕国寒冷天气影响的身体也变得有些脆弱。
但只要还有半颗鲛人珠，他就还能维持性命，同阿树一起白头到老。
然而……
似乎一切都是昙花一现。终有一天，盛开的花朵会凋零枯萎，被裹着风沙的粗糙的北风一吹，就消散不见。
-
大雪已经连续下了多日，今天罕见的出了太阳。
阿树醒来时已是正午。
屋外叽叽喳喳鸟鸣声一片，躲在巢中多日的鸟雀也离开巢穴，外出觅食。顾锦之驯养的老鹰也被放出笼子，偶尔长唳一声，听起来倒还挺热闹的。
她抱着被子坐起身，伸手探了探床上另一边，顾锦之睡的地方已经冰凉，他应该是外出了。阿树又想起昨日在顾锦之怀中昏睡过去，揉揉额角叹了口气。
阿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甚至也知道，顾锦之瞒着她，偷偷给她喂下的半颗鲛人珠。他用尽一切办法，与天命相争，但最终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人定胜天的壮志豪言，向来都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顾锦之再运筹帷幄，也抵抗不了人类生老病死的定律。
更何况，此时阿树看起来日益虚弱、药石罔医的身体，更是她特意要求阿翎，操控系统的数据更改过后的情况呢？
通过从府中下人和顾锦之处探听到的消息，阿树能够断定，北境百姓天生受到环境因素限制，在南方潮湿温暖的地方无法正常生存。因此，北境人最多在寒冬食物匮乏时，偶尔南下到大昭边境去抢夺部分粮食及用物，永远不会真正产生占领南国土地的想法。
谁会费尽力气，仅仅为了占领一块根本无法居住的沼泽地呢？
尽管还有一点阿树没有想明白，顾锦之作为轩辕国的王子，不可能不知道国民身体情况，那他又为什么会大费周折，布置暗探潜入大昭国？
但无论如何，大昭国境内的暗探已经全部清理干净，也对轩辕国的野心产生了防备。顾锦之再有千般计谋，数十年内也不可能再让轩辕国暗探潜入大昭国。
如今昭阳帝已经痊愈，太子燕朝桓也顺利回国，双腿恢复正常，阿树作为一国公主的责任已经达到，她为了维系两国关系大义和亲，拯救南国人民于水火。家国大义是她的正义。
系统任务是“寻找正义之心”。
显而易见，这颗心是昭和公主燕晚晚本人的正义之心。
想清楚后，阿树试着联系阿翎，阿翎很快便在阿树脑中回应她的呼唤。
阿翎嗓音微冷，阿树许久没有揉过系统团子软乎乎的身体，竟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陌生。但她没多想，只是很欢快的说，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回到系统空间了。
阿翎没有立刻让她脱离，而是告诉她：脱离任务故事后，她的身体会随之死亡。但如果切断与系统的联系，并不会消耗过多营养液，她还可以在故事中正常生活很长一段时间。阿树一定要想清楚，她该怎么抉择。
阿树并没有听懂阿翎的言下之意。
她满脑子都是完成任务并离开，压根没有考虑过，真正地和顾锦之过一辈子夫妻生活。
但她忽然想到，顾锦之将燕晚晚的身体调养很好，逐渐趋于健康。若是突然死亡，会显得她像是自杀身亡。万一他从此怨恨大昭，不顾百姓性命和平，两国间只能拼的鱼死网破。
不如伪装成难以适应北方气候，最终病逝的模样。
这样，顾锦之只会觉得，天命难违，他们注定不合适。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