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树掀开被子下床，犯懒不想穿鞋。
室内温暖怡人，地上铺着毛茸茸的毯子，赤脚踩上去很舒服。
她从一旁架子上取了件外衣罩在肩上，随手拢了拢头发，走到妆奁台前。
铜镜清晰照人，镜中女子身形瘦削单薄，脸色微微发白，连带着嘴唇也毫无血色。少女日益消瘦，脸上已经找不出昔日婴儿肥的模样，反而显得双眼格外的大。
有点丑。
阿树有些嫌弃自己此时的模样，撇开眼不愿再多看。
她坐在镜前锦凳上，从一旁胭脂水粉中挑出几样，细细涂抹着。瞬息间，镜中的女子便显得有气色了几分，腮边微红，唇色也自然粉嫩。
不一会儿，外间有人推门而入。
阿树以为是凌霄进来送午膳，随意取了根发带将头发扎成一束，松散地垂在腰后。
她绕过屏风走至外间，抬头却见一袭黑色锦衣，是顾锦之。
阿树眨了眨眼，露出笑颜：“你回来了。”
顾锦之手中端着一碗药。
阿树看了一眼，玉碗内汤药成色透亮，隐约泛着漂亮的蓝色。淡淡的雾气袅袅飘升，一时间竟看不清白雾后男人的神情。
顾锦之微微颔首，声音如清泉泠泠，笑吟吟道：“听见房中有响动，正巧厨房里的药已经煎好，我给你端进来了。”
“又要喝药啊，我不喜欢喝药。”阿树娇气的皱眉，抗拒的往后退了一步。
“阿树最乖的，对不对？”
顾锦之将药碗放在桌上，轻轻巧巧拉过阿树，将她肩上快要落下的外衣整理好，低头又发现她没穿鞋子，叹了口气。他微微用力横抱起女孩，抱进内室放在床上，又拾起一旁的粉色绣鞋，欲给阿树穿上。
“我自己来就行。”阿树脸色微红，软绵绵小声说。
顾锦之单膝跪在地上，大手轻轻握住她的脚踝，肌肤接触传递丝丝温热，烫的她全身发软。阿树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却不得动弹。
顾锦之静静抬头，看了她一眼。
阿树小声辩解：“屋里这么暖和，地上又铺了毯子，我不会着凉的。”
女孩微微咬唇，唇角口脂有些许晕开。
顾锦之将鞋子为她穿好，又折身去外间将药端进屋，侧身坐在床边，揽住阿树的肩带入怀里，温声哄着：“不要让为夫担心，好不好。”
“那我乖乖喝药，你不要生气了。”阿树犹豫了一下，最终乖乖妥协。她探身取了药碗捧在手里，靠在顾锦之身上，将药碗慢慢凑近唇边。
碗中汤药沾了沾唇，有股说不出来的异香。阿树端着药碗的手停了一瞬，衣摆下指腹轻轻摩挲着玉碗边沿，咬咬牙不再拖延，一鼓作气将整碗汤药倒进嘴里。
顾锦之肩膀一松。
他一直注视着阿树喝药，此时见她乖巧听话的把药都喝完了，才放下心来。
这碗药里放了多种珍贵药材，还有四分之一颗鲛人珠。
他前次喂给阿树半颗后，自己还剩下半颗。如今又分给她二分之一，只希望她能健康平安，不要再如同昨夜那般，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昏睡，面色苍白憔悴，仿佛下一秒就要离去。
然而他此时体内仅剩下最后四分之一的鲛人珠，逐渐有些压制不住鲛人的特征习性了。他隐约觉得双腿有些发烫发痒，一片片细碎的鳞片浮现在皮肤上，半隐半现。
他一时间分神，用灵力去压制身体的异样变化。
突然，阿树抛开手中药碗，反身一把拉住顾锦之的衣领。
趁他不备，将他连着衣服整个人拉近在眼前，仰头猛力撞了上去，对准他的嘴将口中药液尽数反哺给他。
阿树坐在顾锦之怀里，膝盖一扭将全身力量压在他身上，像一只凶猛的小兽，狠狠把他扑到在床上，双手紧紧压住他的头，防止他避开。
顾锦之一个踉跄，眼前是女孩突然放大的容颜。他下意识伸手，环抱住扑上来的女孩，将娇软香甜的小姑娘抱了满怀。刚一低下头，便感到唇角印上一抹软嫩甜腻，贝齿猛力磕在他的唇上，有些疼又有些痒。
他惊讶的睁大眼睛，还未反应过来，就感受到口腔中灌进来的液体，直呛得他说不出话。
“唔……咳咳！咳！”
阿树将药液尽数送到他的嘴里，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故意咬住他的下唇磨了磨，一直到顾锦之无意识的将口中液体吞下后，才扭开头退出他的怀抱。
唇齿间一股酥麻涌上心头，迷得他头晕目眩。等口中液体都吞进腹中，顾锦之才反应过来。他仰躺在床边，动了动胳膊，怀抱里空荡荡的，女孩早就敏捷的跳开躲到一旁桌边了。
他舔舔唇角，残留着一丝腥甜。
方才胡乱扭动间，阿树披在身上的外套掉落在床边脚踏处。她身上只余一件单薄的亵衣，衣领处微微开口，露出一截精致小巧的锁骨。
她见顾锦之坐起来，小心往后退了两步。
还没站稳，忽然被顾锦之拦腰打横抱起来。她甚至没看清顾锦之的动作，两张脸就猛然凑到一起。
余光瞥见他唇上十分显眼的齿痕，阿树脸一下就红了。她垂眼避开视线，紧紧抿着唇，打算誓死也不开口，坚决沉默到底，抵挡眼下尴尬的局面。
顾锦之看着怀里女孩涨红的脸，好笑又无奈，伸手替她擦去唇角彻底晕开的口脂，抱着她跨过地上碗碟的碎片，放到妆奁台上坐着。
“小花猫，差点就踩到碎片了。”
阿树被抱着坐在平日里梳妆的桌台上，双腿被迫分开，呼吸间盈满顾锦之身上淡淡的熏香味。她害羞极了，耳根烧红一片，几乎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悬空的两只脚胡乱蹬踢着，双手推拒身前压过来的男人，试图再次逃开。
顾锦之捏住她的下巴，动作轻巧却不容抗拒地抬起她的脸，直直对上阿树略显局促的眼睛。
他问：“为什么不喝药？”
阿树慌乱扭开头，躲避男人逼近的气息，小声嗫喏着：“我怕苦。”
她缩着腿向后挪，腰抵在冰凉的镜面上，还是躲不开顾锦之凑近的身体。
他屈起长腿跪压在桌上，俯身靠近又香又软的小姑娘，眼神落在她红润柔软的两片唇上，晦涩不明的轻笑一声，仍是柔声哄着：
“那为夫再去煎一碗，这次可不许再浪费了。”
还能再煎一碗？
顾锦之是个蚌壳吗，他到底能吐出多少鲛人珠。
阿树一愣，抬头看向顾锦之。
她知道鲛人珠的功效，顾锦之原先为了调养这具南国娇花无比脆弱的身体，切割了半颗鲛人珠喂给她。今日又闻到汤盅里的异香，便猜到药汤里掺杂了鲛人珠的粉末。
鲛人珠是顾锦之的命珠，维持他的生息和灵力。如今切割了大部分给阿树，顾锦之的身子亏空的厉害，甚至快要维持不住正常人类的形态，才能让阿树找到机会，趁他不备扑倒他把药重新灌回他嘴里，
这具身体注定要死亡，顾锦之没有逆天改命的能力，阻挡不了她日益衰败的趋势。顾锦之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精力，徒劳无益，到头来只有一场空。
她迟早要脱离这个故事，而故事里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顾锦之生来就是万人敬仰的神之子，无论是在庙宇朝堂上挥斥方遒，还是在山林大川间纵情恣意，他都还是那个骄矜尔雅的贵公子。
阿树不屑去刻意否认她的情感，她承认，数月之前在灯影叠叠屏风后的那一眼，她便被这位白衣公子的风姿仪态吸引，她真的希望他能永远怡然自乐，不受世间俗物纷扰。
后来发生的事，其实并不如她遐想的那般美好，两国之争将他们放在泾渭分明的对立面上。在一切真相大白后，她也曾怨恨过顾锦之，将他的行为视作背叛。
但冷静下来一想，其实不是的。
二人立场不同，他为轩辕，她为大昭。
南国北境生来便是水火不容，谁棋高一手，便胜者为王。
阿树不清楚顾锦之父母间的恩怨。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知道大昭土地不适合轩辕国民居住，他们仍要大费周章入侵大昭国，甚至扰乱燕氏皇室安危。
为了阻止这场战争，也为了给父皇拿到解药，阿树作为昭和公主自请和亲。若顾锦之执意攻打大昭，在占据绝大优势的情况下，他本可以无视阿树，驱兵径自打入大昭国土。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以王子妃之礼迎娶阿树，甚至送燕太子回国，不再提两国间的战争。
为什么？
阿树不太理解，但她也不愿再深思。
顾锦之这样的选择，拯救了她岌岌可危的系统任务，至于其他的，都是不相干的事情。她只是这场故事里的过客，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精彩的故事。
任务完成，便该离开了。
但离开前，阿树也不愿看着顾锦之这样折腾自己。他应该继续做从前那个万叶不沾身的矜贵公子，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连人形都难以长期维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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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树咬咬唇，抬目径直对上他墨色瞳眸，索性大着胆子坦言道：“我不喝，你不必浪费鲛人珠，没有用的。”
四周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顾锦之眉目一滞，单手抚上女孩心口，果真感受不到原来的半颗鲛人珠的存在。
五指一紧，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恍然间忽然想通，阿树原本逐渐变得健康的身体，为何此时又衰败起来。
阿树憋红了脸，用力去拉开顾锦之放在她胸口的手。还未松手，被他一把反手拉住，直直抵在了胸前，骨节分明的手指牢牢抓住她，一时间动弹不得。
他声音暗哑，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淡笑：“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用呢。”
“什……什么？”
阿树没有听清，抬头刚想问，就忽的眼前一黑，顾锦之掌心覆盖住她的双眸，另一只手掌控住她的动作。
紧接着，他的气息倾泻而至，略显冰凉的唇瓣贴上她的嘴角，动作不似方才生涩滞凝，而是趁着她惊讶的片刻，轻车熟路的撬开她的唇齿，长驱直入，翻天覆地一番碾磨撕咬。
阿树眼前陷入一片漆黑，周身笼罩在顾锦之侵略性极强的气息中，她慌乱极了，却全然无法挣脱开，连呼吸都做不到，意识越来越沉重迷离。
挣扎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唇舌抵入她的喉咙，冰凉带着一抹异香，和方才汤药同一个味道。然而阿树只能被迫仰着头承受，眼角溢出难受的泪水，盈盈水迹沾湿了顾锦之的手掌。
不知过了多久，顾锦之才缓缓放过她，但手掌仍覆盖在她的眼眸上。
他声音沉哑：“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阿树急促的喘息着，四肢绵软无力，头晕目眩。她只感到耳边一阵风掠过，待到可以睁眼时，屋内只余她一人，顾锦之不见踪影。
眼前地上有一抹清晰的水痕，像是尾巴甩动时留下的印记。
顾锦之方才……是变回人鱼了吗？
阿树迷迷糊糊的想着，腿脚发软爬下桌子，绕过地上玉碗的碎片，扑到床上用被子埋住头，欲哭无泪。
她能感受到，体内有一抹鲛人珠的痕迹，正在源源不断向四肢百骸传递能量，逐渐温养着她干涸衰败的躯体。
所以说，顾锦之又把鲛人珠喂给她了。那她岂不是白亲他一口，到头来还是没躲开这颗珠子。
真是蠢死了。
[阿翎，阿翎？]阿树试着在心里联系系统。
[翎翎，小团子，团团，小鸟儿？]
[……我在。]阿翎声音闷闷的，迟了好久才回复阿树。
[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能让我尽快脱离故事？顾锦之刚刚又喂了鲛人珠给我，现在他连正常的人类身体都维持不了了。]
[……]阿翎没有说话，他似乎在调整翻找些什么东西，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等乱七八糟的杂音消失后，他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变得软萌软萌的：
[阿翎刚刚看了一下，阿树大人，你现在的身体还至少能再活七十年。只要切断与系统的联系，就不用浪费营养液，你可以和顾锦之一起生活到老。]
[任务完成，我该走了。用顾锦之的鲛人珠换取身体健康，这对他来说不公平。你把我身体里这部分鲛人珠也取出来吧，同先前的二分之一部分一起还给他。]阿树的语气很坚定，毫不见任何动摇。
她觉得任务完成就该离开，拖泥带水反倒牵扯出一大串牵挂。
更何况，她不想对顾锦之有所亏欠。她知道，他也许是爱她的，但阿树回应不了这份感情，不如趁早斩断情丝，日后顾锦之总还会遇见喜欢的姑娘的。
阿翎见阿树执意离开，便不再劝。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永远以阿树的想法为第一位。他见阿树喜欢顾锦之，想要让她高兴，才建议她多留些时日。
但如果阿树不喜欢他……
阿树只觉眼前一黑，再眨眼便是白茫茫的系统空间。场景转换太迅速，她还没反应过来，迎面飘来的白毛团子飞快撞进她怀里，她下意识伸手抱住。
“就这么……回来了？”阿树呆愣愣的问。
“嗯，既然阿树大人不想呆了，那就回来啦。反正副本故事收尾也完成的差不多，阿翎故意让燕晚晚的身体看起来无法承受鲛人珠的能量，极盛极衰而亡。”
阿翎在香软温暖的臂弯间拱了拱，亲昵蹭着阿树的脖颈，少年音清脆欢快：“欢迎阿树大人回来。”
随着话音落下，系统空间里白光一闪，一瞬间向四面八方蔓延开。亮光太刺眼，阿树不由得眯了眯眼，一阵劲风吹过，一切恢复正常。
阿树想不起刚才想说什么，但隐约觉得不是重要的事，索性全抛到脑后。
她举起白团子凑到脸前，笑眯眯地问：“团团，可以开始下一个副本了吗？”
“好的！”
阿翎报告总结卷轴上的内容：“上次副本评分为D级，除去任务中消耗的营养液，一共积攒了8瓶营养液。现在将开启长线任务的第二个副本，暂时不需要您补充营养液。”
“下个副本里还会开启‘失忆模式’吗？”
“‘失忆模式’？”阿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阿树指的是系统的过渡保护阶段。他点点头，有些犹犹豫豫地问：“对，到后期才会解除保护，就像上一个副本中一样。阿树大人，这样会不会给你带来很多困扰啊……”
阿树揉着软乎乎的白团子，清晰认知到她笨拙的完成任务能力：“这样也挺好的，我本来就不太会做任务，慢慢来吧。”
“现在送您进入副本，”阿翎在阿树怀里翻滚了一圈，恋恋不舍的告别：“阿翎等您回来。”
系统空间中女孩离去，时间也停滞在那一瞬间。
阵阵星光萦绕在阿翎周围，圆滚滚的身体逐渐凝实为巨鸟的模样，通体洁白，羽翅曲线流畅丰满。他轻轻扇动翅膀，卷起一阵飓风，将空间中一切尽然毁去，不复方才祥和宁静的画卷。
巨鸟瞳眸鸦黑冷寂，眼角隐隐一抹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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