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玄幻小说 > 袖染香 > ☆、骨缠
    自此瞿俍是狠不下心来了,到了最后的时候,弥留之际他也问过自己,是不是不该当断不断,可这几年的时光里,岁月在他二人故事中镌刻的都是温情,他想不明白,亦是不做此想了。

    裹挟着风雪回到雅舍的时候,这屋子早就暖好了炭火的炉子,可见拣欢的心思细腻。见二人回来,那个看着炉子的丫头便识趣的离开了。

    拣欢这半年的学笛子,还倒真是有几分的天赋,学如今已是有模有样,拣欢本就一直在等瞿俍回来,吹一首凰曲诉衷情,如今人来了,她便忙不迭地就想去取笛子。

    不过,还不待她动作,瞿俍就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拉住了拣欢,将她的手摁进自己的外袍内,有些无奈地说着:“欢儿不急,先把手捂暖了。”

    拣欢见瞿俍这般模样,倒是没来由的羞红了面庞。红云泛开在如白玉的脸上,看得瞿俍也是痴了,手中力道一加,便将拣欢的身子都带了过来,惹得拣欢一阵惊呼。

    瞿俍只是亲吻了拣欢的额头,见拣欢的脸愈发的红了,他便放开了拣欢,着般拣欢终于可以吹笛给他听了。

    听到拣欢的曲子,瞿俍愣了一愣这半年的光景,拣欢竟能学成如此,看来是下了大功夫了。他起身,走到了琴架边上,取下了琴,拨弄了两下,便将调子合进了拣欢的笛声里,这般动作让拣欢一时紧张,吹错了几个音,瞿俍是乐中高手,自然是没有错过这几个突兀的声音,不过他也不曾说什么,只是用眼神安慰罢拣欢,便低头含笑地弹起琴来。

    一曲终了,二人的心意皆在声声音律中诉尽。

    次日清晨,拣欢在瞿俍的怀中醒过来,她的手指划过瞿俍的胸口,那里,斑驳地躺着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痕。拣欢的动作,让瞿俍也醒了过来,他觉得有些痒痒的,便伸手按住了拣欢的手。

    “欢儿,让我替你赎身吧。”

    刚刚苏醒的瞿俍,看着阳光落在拣欢的侧脸,他心中那股要娶拣欢为妻的念头更是压抑不住了。他想要每日都见到拣欢,他想要给她一个家。

    瞿俍以为拣欢会答应他,可是,没想到拣欢竟是摇了摇头。

    “欢儿不愿嫁给我?”

    瞿俍有些不敢置信,拣欢没理由会不答应。

    “不是不愿意,只是……拣欢想要自己赎身,虽说曲直城里纳了雅伶的风流故事不少,可终究还是伤了名声的。若是他日,拣欢自己离开了此处,总归是好些的。”

    娶一个风尘女子和娶一个为自己赎了身的风尘女子,虽然没有太大的差别,可对于瞿俍来说,这便是不一样。

    瞿俍家中,倒也不是什么太拘束的门户,可是,却最不喜那种混吃懒做之人。拣欢知道,瞿俍家里对他二人并不看好,若是瞿俍为她赎了身,那瞿俍所承受的压力便更重了些。她何尝不想早日离开这里,与心爱之人组成家庭,可是,她更想让瞿俍少几分愁绪。

    “欢儿……”

    一个雅舍里的姑娘要赎身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更不要说拣欢这般不愿意接待客人的姑娘了。

    不过,雅舍到底是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的,来雅舍的有两种人,一种是为了姑娘,一种是为了风雅。

    为了风雅而来的客人,有许多倒真是只喝茶作画,听听小曲儿。

    因为瞿俍这张长期饭票,雅舍的妈妈也就放任拣欢去陪陪这些客人。说到底,妈妈她真不是个坏人,想要活在这世上,总得要有个活法,妈妈她也盼着这些个姑娘有个好归宿,只是,命运这东西没人说的好。

    命运总是格外弄人,时间过的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在瞿俍时不时出征,在拣欢渐渐攒够了银子的时候,第三年末到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瞿俍有时也会看看自己的面色,那老先生说的东西他看不出,渐渐的他便忘记了那件事,他想着也许……那不过是算错了。

    那一年还未过完,银渊的边境上便发生了一件大事,江那边的残照之国频频在边境之上作乱,引得国中甚是苦恼。

    大渊的战神自请去边境勘察,大渊二世便许了,那时候谁也不明白为何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战神萧齐璜竟会如此上心,不过,二世一向将萧齐璜视作亲兄弟,连国姓都赐予了他,他要去残照这般小事,二世怎么会阻拦呢。

    只不过,这次,二世万万没想到,这一纵容竟是给大渊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这里的变换,要是讲起来,倒是另一个故事了。

    萧齐璜去了残照几个月,等他回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年春天了。萧齐璜回到银渊滞后没有多久,便请命攻打残照,所选的战场在彼秋,那是残照的一个大部族。

    那年的战事,银渊派出了大军压境,瞿俍作为萧齐璜的直属部下自然是跟着一同去了。

    这一场战争打的着实不易,尤其是萧齐璜还受了重伤,作为萧齐璜的副将,瞿俍有时候总是觉得萧齐璜这个人的性格是有些不大对劲的,也许,这和他自幼没有感受太多的父母亲情有关吧。

    别人不清楚,瞿俍倒是很清楚的,这一场大战,明面上说是要为了银渊谋取最大的利益,实际上却是有一半是因为萧齐璜的私心了,不过,妄议上司是大忌,他便只与拣欢这般抱怨了一番。

    “瞿郎,此番战事,你估计多久会回来?”

    拣欢轻轻环住瞿俍的腰,温柔地问着,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分离也算不得少的,拣欢已经习惯了这聚少离多的日子,这次比起以往来说,显得更为匆忙一些,不过这也没什么,按着以往来说,瞿俍应该不会走太久。

    “这一次,我总有点不安。萧将军虽然要了那么多兵,可是,我总觉得还是不妥,一来是残照地形错杂,没有想象的好打,二来,这兵事一旦掺了私情,便没那么容易了。诶,这一走,我看不见归期啊。”

    拣欢还在想着,等到瞿俍回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腹中这孩子会不会已经出生了,瞿俍的话却让她一时不知该不该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了。就这么一瞬间,拣欢想着反正自己已经游乐足够的银钱来赎身,怕瞿俍太担心,她便决定不告诉瞿俍了。

    “你该不会打算一去不回了吧?莫不是你已经看腻了我,准备在残照找个番邦的姑娘过日子去?”

    “怎么会,便是我死在了残照,魂魄也要回到你的身边的。”

    “呸呸呸,要走了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明日,我便不去送你了。”

    “嗯,等我回来。”

    瞿俍和拣欢一早便约定好了,只许团圆,不送分别。

    如果,拣欢知道,这是瞿俍最后一次离开,不知道她会不会去相送。只是,这世界的事,从来只有结果,没有如果。

    春花落了,夏日走了,秋月淡了,快要到冬天的时候,拣欢的肚子已经很是明显了。

    瞿俍家里也得到了拣欢有孕的消息,稍稍打听过便知道拣欢这孩子是他们瞿家的。瞿家人几次三番地要接拣欢过去,想了想,拣欢便替自己赎了身,在瞿家住下了。

    在瞿家住了大概月余,一日晚上,拣欢突然梦见了瞿俍,在梦里他满身是血,拣欢想要追上他,可是无论她如何追赶,瞿俍始终在她够不到的地方。

    翌日醒来,拣欢惊的出了一身的汗,她总觉得有些不安,生怕瞿俍出事,可是这天南海北的,信使一来一回也要许久,边境上始终不曾有消息传回。

    终于,十五日后,有人自边境回来。

    如同拣欢的不安,那人带回来的果然是不好的消息。

    那人将白骨制成的笛子交给拣欢的时候,拣欢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接过来的,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因为太过哀伤,拣欢在接过骨笛的一瞬间晕厥了过去。

    拣欢醒过来的时候,瞿家的老老少少都围在她的身边,就连太医院的太医竟然也破格为她留在了瞿家。这让拣欢很是诧异,她私下里看了看,目光停驻在那只骨笛上,两行泪就这么无言的流下。

    “嫂子,你别太伤心了……啊!太医!太医!”

    瞿家小妹安慰的话还不曾说完,便发现拣欢身下的床单竟是出现了嫣红的血色。任她不曾出阁也分明,拣欢这是悲伤过度动了胎气了。

    瞿家小妹的惊呼让拣欢终于从悲伤中回了神,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腹中还有瞿俍的骨血,只是,这多日的担忧加之她素来身子弱,孩子还是走了。

    拣欢好不容易才接受了瞿俍离她而去的事实,没想到,还不过三日,连孩子都没有了。那个孩子,已经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个长的很像瞿俍的丫头。

    在拣欢修养的日子里,瞿家小妹时常来陪伴她,安慰她,瞿家小妹想要拣欢留下,即便不曾过门,瞿家也当她是自家的媳妇。可是,拣欢的心已经凉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活下去。

    终于,有一日,在街市上,拣欢听闻了沧浪雪的燃犀阁。

    “嫂子,你真的要走?”

    “嗯。”

    “嫂子,就当这是家吧,别走了。”

    “他不在的地方,便不是拣欢的归处。他说过死也要回到我的身旁,如今,他回不来了,那我便去寻他。”

    拣欢如此,瞿家小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让她离开。

    如是,拣欢便来到了燃犀阁。

    瞿俍走了,她本想为孩子活下去,可是瞿俍怕寂寞带走了孩子,她便觉得自己也该去寻他们,凑个一家聚首。

    说完故事,拣欢便点上了命颜为她制的香。

    “骨缠,深爱缠绵如同刻骨,真是恰当。瞿俍,拣欢来陪你了。”

    这是拣欢在人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唐梨静静地看着拣欢在她的面前离去,她就那么趴在桌子上,看起来好似梦见了什么好事,她的嘴角挂起了笑容,可是她的气息却淡去了。

    嘀嗒。

    一滴泪从拣欢的眼角滚落,拣欢的气息便彻底散去了。唐梨想,这大概是拣欢在梦境里找到了瞿俍,落下的幸福之泪吧。

    看见如是场景,鸩荥有些迷茫,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画面,他似乎也曾看见过什么人在他的面前离去,那种心痛的感觉,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随后,鸩荥便转身离开了,命颜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任他去了。

    拣欢还安静地趴在那里,命颜走到拣欢的身旁,手心贴在她的额头,念了几句唐梨听不懂的咒语,拣欢便在命颜的手中凝成了一颗珠子,这一幕让唐梨瞪大了眼睛,深觉不可思议,不过转念,命颜不是凡人,不可大惊小怪。

    “师傅,你给拣欢造了一个什么样的香境啊?”

    唐梨一边和命颜一起将拣欢的尸骨埋在了门外那颗白茶书下,一边仰着头好奇的问着。

    “想知道,便自己去看吧。”

    命颜笑了笑,自怀中取出一面镜子递给了唐梨,她的手指在镜子上轻轻写下拣欢二字,镜子上便泛起了水伯,一圈一圈漾成了一个画面。

    唐梨惊诧的蹬圆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镜子里的画面。

    看那情形,这香境里的时间怕是回到了瞿俍出征之前。

    依依惜别的二人,你侬我侬的话语,看的唐梨心里好生的羡慕,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瞬间,唐梨下意识的抬起了头,朝着鸩荥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后,如同拣欢说的那样,瞿家人来接她去瞿家,她便替自己赎了身,在瞿家等候着瞿俍的归来。

    院子里的桃花凋零了,夏日的蝉鸣也渐渐不可听闻,突然有一日,拣欢在院子里乘凉,渐渐睡着了,落花替她盖上了一层薄薄的被子。

    而瞿俍便在这时,推开了门,走进了院子,看见拣欢他先是一阵诧异,而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拣欢隆起的小腹,他的目光霎时便晶莹了起来,他压轻了自己的脚步,缓缓走到了拣欢的身边,替她将面上的落花拂去。

    有些粗糙的触感落在脸上,惹得拣欢觉得有些痒痒的,她睁开了眼睛,不知是不是太过惊喜,她立马又闭上了眼睛,暗自念着“数到三,如果还在,就不是做梦。”</p>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