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穿越小说 > 蚍蜉传 > 正文 118和颐(二)
    梦里依稀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侯大贵拨开黑雾跌跌撞撞小跑上前单膝下跪道:“属下见过主公!”

    可主公赵当世并没有开口懵懵懂懂中半空中似乎飘忽着一句话:“为赵营开拓天下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主公”

    “为赵营开拓天下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

    无论侯大贵如何恳求回响在耳边的只是重复不断的这句话。直到指尖突然刺痛难耐他猛然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正趴在桌案上腾动的灯芯不时爆出芯花溅在桌面及手上。

    “呼——”侯大贵长长出了口气目光回到身前那厚厚一沓写满军务的文书。

    他不识字可作为一把手军中诸事必须由他最后拍板。所有事体他之前已经和中军官白旺、参事督军王光泰商量好了眼下只是拿着笔走过场在这些文书上画个圈圈表示同意用于交付执行罢了。画圈圈虽比署名方便然要画的文书实在太多他画着画着中途倦意袭来忍不住睡着了。

    屋外冷雨依旧侯大贵打了个喷嚏从屋外立刻转进来一人给他披上貂毛大氅。他本道是体己的亲兵没有理会不意见瞥见那人面目惊讶呼道:“来哥儿?”

    “老侯。”王来兴对他点点头。他对人客气无论公共场合还是私底下称呼营中文武基本冠以职位。只有和一些起事之初就相处的老弟兄见面才会随意些。

    侯大贵忙站起来道:“来哥儿你怎么来了外头还下着雨呢。”说着话探头探脑貌似在寻找赵当世的身影。

    王来兴道:“主公没来就我一人。”

    “哦行。”侯大贵答应着与王来兴一并到客位上坐下又招呼亲兵上茶。

    起初侯大贵与王来兴势同水火几乎从未单独相处过。不过王来兴随着年纪增长愈加稳重侯大贵经历风浪也收敛不少若公事公办两人已经不再相互抵触。

    “看不出来当年的侯伍长也有为军事废寝忘食的这一日。小弟来时见得这般情形都不忍心搅扰了侯伍长的清梦。”

    侯大贵咧嘴笑道:“为了赵营为了主公这点辛苦算什么。”转而骂起了左右亲兵“个个没眼力见的东西王统制来了不会通禀一声?就让王统制在屋外吹风淋雨?”

    王来兴拍拍他道:“是我让他们不吱声的没他们什么事儿。”

    “来哥儿亲来随州估计是主公那里有了新进展?”

    “是闯王那里前两日派人来了。”

    “闯王河南打起来了?”侯大贵脸色一肃。

    王来兴摇摇头道:“尚未然而听主公的意思就这两个月必然要见分晓了。故而咱们这边也得提前准备。”又道“练兵营三千人已经整装待发主公不日亦将率飞捷左营、飞捷右营并长宁营三千马军进抵范河城。北边有郧阳、南阳二府挡着东边有主公及我等无论河南战况如何都可保楚北万全。”

    “我这里也差人去桐柏山、大别山探查听说那里土寇近期三日一练煞有介事。”侯大贵点着头道。

    “山里的土寇你就不必多心了主公另有人派去支使。倒是南面有什么异动没有?”

    侯大贵回道:“没有回、革贼覆灭后楚东南形势缓解不少宋一鹤凭借州县兵足以稳固局面。大半年来钱中选部一直驻扎在安陆县高核镇巡检司。估计只要献贼不窜入楚地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二人又谈了会儿军务王来兴转过话题道:“我来此除了公事还有件私事。”

    “私事?不会是你要和那覃家妹子成婚送请柬来了吧?”侯大贵嘿嘿坏笑起来“覃进孝那鼻孔长头顶上的家伙答应婚事了?”

    王来兴却道:“不是我的私事是你的私事。”

    “我的私事?”侯大贵一愣神“我老侯能有什么私事?”随即开始盘算起自己驻军随州后是否做过什么亏心事。

    “主公和我说那时以大局为重从你手上横刀夺爱委屈你了。来前嘱咐我转告你只要最近几件事了结了就替你向老孟说媒去。”

    所谓“横刀夺爱”不言而喻指的自是昔日将饶流波转赠给左梦庚的事。

    “老孟?哪个老孟难不成是”侯大贵一想到那张驴脸倒吸一口凉气。

    王来兴笑笑道:“还能有哪个老孟有妹子的孟敖曹孟哨官呗。孟家妹子今年二十出头正是芳华年岁你可别和我说你看不上眼。”

    “哪能够啊!”侯大贵双掌猛拍大腿“就怕孟家妹子瞧不上我老侯个粗人!”

    孟敖曹有个漂亮妹妹孟流是赵营人尽皆知的事不过碍于孟敖曹霸横敢接近孟流的男子寥寥无几更别说提亲了。侯大贵对赵营女眷情况了然于胸老实说他早对孟流垂涎三尺却自知作风不正配不上这样的好姑娘只能憋在心里。这下赵当世亲手帮他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对他来说当真乃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那老孟他”侯大贵高兴归高兴依然担心。他倒不怕孟敖曹但若孟敖曹抵死不同意韩衮一定会回护自己的兄弟。韩衮他可压不住。

    “你放心吧主公探过老孟的口风。有主公出面只要你最近裤腰带扎紧了不生出什么幺蛾子没什么大问题。”

    “好好那就好!”侯大贵笑得合不拢嘴“多谢主公关照!”接着搓起手来暗自喃喃“河南这仗啥时候打呀?”

    王来兴瞧着他那猴急样儿浅笑无言。

    四月十二小满。

    伴随着气温转暖的是楚地连月不绝的阴雨人只要稍稍走动这衣口甲间便都充盈着湿气。好在时尚未到盛夏雨水中还带着几分凉意否则像张敢先这样从外面执勤归来的兵士进营房的头一件事必然是将厚不透风的甲胄全部脱下。

    作为练兵营的队长张敢先在驰援蕲州之战中有着不错的表现今年初受到提拔当上了副哨官辅佐王光英。

    练兵营三千人分前、中、后三哨前哨与中哨的哨官分别是广文禄与郑时新后哨哨官则是王光英。王光英原名王昌乃王光恩的远房族弟成为军官后为了表现出与王光恩、王光泰兄弟的亲近所以改成了现在的名字。

    张敢先奉他之令去营中整整耗费一个上午都在动员兵士据王光英说统制王来兴已经下达了军令不日将出阵东进。这一次练兵营全体都将参与行动。

    “主公三日后即至这期间务必每日整备兵马届时接受检阅可别出什么岔子。”听完张敢先的述职王光英不忘吩咐。此前几次行动他都带兵留在范河城镇守没机会表现这是他头一遭带兵在赵当世面前亮相自是十分重视。

    “属下遵命!”

    王光英等了一会儿不见张敢先离开疑惑道:“你还有什么事?”

    张敢先低头抱拳道:“属下希望请半日假去一趟城里。”

    “城里”王光英想了想脸色一沉“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男欢女爱的?”张敢先与孟家妹子的关系知道的人并不多但作为上级的王光英当然清楚。

    “属下恳请王哨答允!”

    王光英叹口气道:“老张不是我说你还是离那孟家妹子远些的好。”

    张敢先不语王光英继续道:“我大哥和孟哨官吃酒时提起过这茬孟哨官还以为我大哥故意调笑几乎当场翻脸。你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挣来如今的身份到头来可别折在了女人手里。”

    “可属下”

    王光英干笑一声道:“你想说你已经是副哨官了有资格和孟家妹子在一起了是吗?”说着不禁大摇其头“军队现在归兵马都统院管辖要看地位高低不是看你军中任职而是看你在兵马都统院中的身份。咱们练兵营的哨官包括我一律是副兵马佥事而孟哨官则是兵马佥事你和他差的岂止一级半级?再说了人家孟哨官在军中什么资历、什么人脉就面见主公也是挺着腰板说话的主儿你又拿什么和他比?”

    “属下无意在军职上与孟哨官相比。”

    “老张啊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啊!你年轻前途光明往下看看大把的女人供你挑选何必执着于孟家妹子呢?”

    张敢先脸红红的涩声道:“属下除了阿流别无他念。”

    王光英叹气道:“人生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原本顺顺利利的日子不过偏要去遭那许多艰苦折磨何苦呢?你瞧瞧我虽年纪和你差不多但十六岁就娶了老婆现在孩子都四个了儿女双全美美满满的多好?”

    “王哨是有福之人属下比不了。”

    “唉老张你这人我清楚不过就是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也罢你要去就去吧。”王光英挥挥手“记得明早来点卯不准迟到。”

    张敢先红着眼道一声是即刻退出了营房。他低着头走一路都在想着王光英的话语可越想脚步却是越快只觉眨眼间就到了孟家在范河城城南的宅院。这次来倒有些不同往常大门敞开的孟家当下却是门户闭得紧紧的。

    扣动门环门内有管家问道:“什么人?”

    张敢先是这里常客了径直呼道:“鲁伯是我敢先。”

    那管家鲁伯沉默了片刻并未像往常那样过来迎接而是隔着门道:“是张兄弟呐今日来的不巧我家小姐偶染小疾需要卧床休养见不了客。”

    张敢先闻言便似数九寒天当头给浇了一盆凉水说道:“什么样的小疾要紧吗?”

    鲁伯答道:“大事倒没有只是不能见人。”接着说道“张兄弟军事要紧不要耽误了还是速速回营中去吧。”

    张敢先有些失落因为十日前他与孟流见面时孟流还好好的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病症征兆。而且那时候双方约定了今日再会。他心心念念至今但觉孟流不是爽约的人又想若非身染重病怎么会连面都见不了心急起来呼道:“鲁伯你先开门容我探望探望阿流即便靠近不得隔着门窗瞅上两眼也好。”加一句道“我仅今日请了半日事假再过二三日便得出征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了。”

    鲁伯叹口气道:“真不好见。小姐吩咐过了外人这几日不能进家门老身也通融不了。”

    可他越是这么劝张敢先越是火急火燎。两人又说几句门里头鲁伯任凭张敢先这么呼唤都不再吱声。

    张敢先万般迷茫喊两声、拍拍门皆无回应知道今日想见孟流是不成了更不好继续骚扰于是就默默坐在了孟家的院门口等着。等到夕阳西下进入夜幕亦无离去之意。怀揣着那么一点儿的希望熬着凄风苦雨直到次日东天肚白方才拖着僵滞的双腿失魂落魄地回营中点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