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穿越小说 > 蚍蜉传 > 正文 120和颐(四)
    距离左良玉挥军北上已过十余日转眼就将到五月。前任知州徐世淳被张献忠杀死后新任知州至今未曾到位听说朝廷人选已经定了那新知州也确实在路上只不过赴任中途声称染了重病便即寓居池州府却再不愿动弹了。

    暂无知州随州上下军政事务全由赵营把持当下赵当世正坐州衙暖阁与顾君恩、徐以显等谋士以及侯大贵、韩衮、马光春、王来兴、庞劲明等军官议事。周遇吉则被差去执行外围防卫巡哨工作没有参会。

    “现在随州诸营人马不算屯田后营合计八千余无论守城野战都绰绰有余。”

    “为啥不算屯田后营我营里好赖有三千人呢!”屯田后营屯田使石濛听到庞劲明这种说法很是不满。

    侯大贵咧嘴道:“老石你那三千人插秧种田可以打仗就别拿出来现眼了。”

    赵营设置“军”一级作战差遣单位后侯大贵身兼“随州等地方面军总管”总制驻扎随州的各部兵马所以石濛正儿八经成了侯大贵的下属这时听上官这么说了打个哈哈掩饰住尴尬便不再嘴硬了。

    “老庞黑邦俊那里有信阳州的消息了吗?”赵当世问道。

    “有据可靠消息左梦庚就这几日便要誓师预计五月前将翻过桐柏山。”

    侯大贵拍手说道:“姓左的小子总算肯挪窝了。”一副欣慰的表情。

    十日前黑邦俊通过饶流波知晓了金声桓等左家军将领欲奉左梦庚入楚的情况赵当世因此提前率军从范河城赶到了随州。岂料随后几日左家军却再没了动静依据饶流波暗中传递的讯息行动停滞的主要缘由在于左梦庚的拖延。任凭军将们如何催促左梦庚总能找出理由拒绝出发。期间甚至还假借行房伤了身子躲在饶流波那里一连三日避不见客金声桓等将领虽忧愤亦无可奈何。

    直到左梦庚收到左良玉从前线写来的家书才知道与其余各路官军将闯军主力围困在朱仙镇大半个月的老爹最近已经在准备决战的事了。他怕受到老爹责骂先在信中写了搪塞的话而后火急火燎找到金声桓等开始着手动员军队开拔。

    “主公打左家小子属下愿为先锋!”侯大贵生怕他人抢先大声说道。在他眼里左良玉是个窝囊废身为左良玉之子左梦庚只能更窝囊。

    没想到赵当世笑道:“老侯忠勇可嘉可惜这一次不需要先锋。”

    “打仗还能不需要先锋?”侯大贵瞠目道。

    顾君恩道:“侯统制左家军再怎么说还是大明官军我等怎么能同室操戈呢?”

    “不同室操戈我军兴师动众张罗些什么?难道咱随州这万余人的人马是拿来看的?”

    “对就是拿来看的。”赵当世的回答出乎他意料“官再欺民只要不损了朝廷威仪、动摇朝基根本都不算大事。左家军就是明证。可若是官打官这就触动了朝廷的原则问题无论用何种借口掩饰我军都难逃朝廷制裁。”

    “哼朝廷算个屁!”侯大贵满不在乎说道“左良玉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打了那么多败仗朝廷还不是好吃好喝供奉着?只要拳头够硬朝廷不敢怎样!”

    顾君恩应道:“侯统制说的不错即便我军与左家军刀兵相见朝廷估计仍会以和稀泥为主然而这仅是明面上的事。暗地里朝廷会如何呢?”

    “如何?”

    顾君恩肃声道:“我军将永远失去朝廷的信任。从此在朝野眼中我军不过又一个左良玉罢了。左良玉何者?无义理者。失去了义理就失去了人心。得人心着得天下因小失大实不值当。”

    赵当世缓缓点头道:“所言甚是我军接下里几步棋还需扛着朝廷这面大旗走。”又道“此次对付左梦庚一如当初对付左良玉只可智取不可力胜。”

    侯大贵叹口气道:“主公和军师说话总云山雾罩的我老侯不聪明不知放这左家小子进来又不打他所为何意?”继而又叹道爽快的说是要左家小子死还是要用他便了。”

    赵当世笑起来道:“我若说了你又得给我头上扣一个故弄玄虚的帽子。”

    “属下不敢只是心焦。”

    “呦主公不急侯统制何时这般忧国忧民起来?”王来兴故意打趣道。

    侯大贵瞪他一眼龇牙挑眉道:“别打岔!”转对赵当世道“主公尽管说老侯哪怕听不懂但好在脸皮厚会问个明白。”

    赵当世笑道:“老侯这与时俱进的能力的确令人佩服。”随即道“左梦庚这人我既要活的也要用他。”

    “与时俱进”侯大贵尚在咀嚼这个词语听得赵当世后边的话不禁又愣住了。

    赵当世面带微笑道:“别忘了我可是左梦庚的义父当大的怎么能对自己儿子动刀当小的又怎么能不听大的话?”

    “主公的意思是?”

    赵当世胸有成竹道:“左梦庚既要进楚地不可能视我这义父为无物更不可能置我军的这座随州城于不顾。我猜这小子进楚的头一件事必然会来找我。”

    侯大贵心里咯噔一下如有所悟道:“难不成主公是要他”

    赵当世点着头顾视顾君恩道:“没错我军放在武昌府的棋子就是左梦庚这小子。”

    军议又进行了一个多时辰方罢练兵营前哨哨官广文禄虽说没有发言但全程都听得十分仔细。众文武鱼贯出衙署他微微低头负手在后边走边考虑着军议上一些在他看来颇为重要的内容。

    练兵营的营地在城西郊广文禄信步行至衙署后的马厩马倌早将他的枣红马牵了上来。正要上马却见不远处的有个军官打扮的人站在屋檐下避雨仔细看了看有些面熟随口问道:“那边的可是张敢先张副哨?”

    屋檐下的军官怔了一怔赶忙回道:“是属下!”几步跑上前行礼“后哨张敢先见过广哨官。”

    “你怎么在这里?”广文禄不解道。有资格参加此次军议的人最低军职也要哨官级别张敢先这样的副哨官现在理应在军营里巡查才是。

    张敢先面有赧色四下看看道:“广哨可否借一步说话。”

    广文禄瞧张敢先面色恳切保不齐有重要的事说就将缰绳交给马倌与他走到僻静处凝面说道:“什么事快说吧。”补一句“你在这里给其他人看见了不妥。”

    张敢先连连点头乃道:“广哨属下斗胆询问一事。听说飞捷左营孟哨官的妹子不久后将要许给无俦营的侯统制不知可有此事?”

    广文禄疑惑道:“你问这个做甚?”

    张敢先咬咬嘴唇涩声道:“属下、属下与孟家妹子”说着说着就没了声响。

    他不明言广文禄也猜得出内中风情沉默半晌直将张敢先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张敢先主动询问广文禄此事本就有以下犯上之嫌而这消息又是旁人从广文禄与王光英那里偷听来的可见尚属秘事不宜外传由此广文禄定然会认为他窃‘听机宜这样一来更是过上加过。两件事叠在一起再加擅离职守一条罪责若广文禄是个心狠的将此事抖出去按照统权点检院拟行的军纪张敢先的前程就算彻底毁了。

    张敢先对后果的严重心知肚明可是为了摸清楚事情的真相他在所不惜。

    “还望广哨告知真情纵然事后将属下移交统权点检院属下也毫无怨言!”张敢先心一横咬牙躬身再次请求道。

    广文禄呼吸一重叹道:“这事不归你管你也管不住。快回去吧军中需要你。”

    张敢先听得弦外之意登时眼睛一红道:“这么说传言是真的了?”

    广文禄蹙眉道:“张副哨你是练兵营名列前茅的军官其他营头早就派人来问过你的情况只要能在此次行动中立功你大有可能直接调任野战军切莫作出自毁前程的事来。”并道“今日这事你就当没发生过快些回去吧别胡思乱想了。”

    张敢先心沉如铁眼泪哗哗就流了出来广文禄背过身去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要不是至亲生离死别不要在人前做出这般作态!”说着不意间想起了万勇死时的场面暗暗嗟叹。

    “可属下可属下”几日来刻意压抑的回忆瞬间在张敢先的脑海中走马灯般掠过只要想起孟流那张亲切的面庞他就透不过气来。

    广文禄此时忽又转过来郑重道:“倘若你觉得该是你的东西那就拼了命去好好守护别让旁人占了便宜。想这么哭哭啼啼的济得甚事?”接着道“我也有要守护的东西我会为此献上我的所有你可以吗?”

    “我可以!”张敢先立马抹了抹流淌的涕泪正色而言。

    广文禄点头道:“那就快回军中去那是你唯一能拿回你东西的地方。”进而道“在事情尚未发生前没什么不可能的。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事才是正道。”

    “没什么不可能的”张敢先重复了一遍这话蓦然生出几分悲凉。他只觉哪怕自己在后续的行动中吉人天相拔得头筹也不可能撼动半点侯大贵在军中的权威与地位。

    可反过来一想除了回到军中效力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可不是人人都像广文禄这样宽以待人。他一个个小小的副哨官胆敢和军总管争女人的事一旦传出去被侯大贵知道对方足有一百种方法将自己整死。

    或许让孟流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而这微末的希望此时此刻亦足以支撑张敢先坚持下去。

    “没什么不可能的”张敢先又念了一遍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扫泪痕对广文禄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快步离去。

    广文禄看着张敢先消失在曲折的道径中摇了摇头。七情六欲是驱使着一个人活下去的根本动力所在他很清楚张敢先为了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时那种奋不顾身的感受。

    张敢先守护的是他的爱情而广文禄守护的则是兄弟情。

    《第四卷 龙虎旌旗尽带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