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穿越小说 > 蚍蜉传 > 正文 61热忱(一)
    出征在即窗外天雨淅淅沥沥侯大贵独坐偏室心绪起起伏伏。整整一夜他都没有合眼有时想到闵一麒等人的担忧紧张不安甚至有临阵退缩之意;有时想到先前自己带兵在河南、山西的一系列骄人战绩却又胆气复生。

    天人交战经久不断。

    直到笃笃的敲门声蓦然传来侯大贵回过神深吸口气抄起桌上的腰刀毫不迟疑地站起身。哪怕踌躇两难了几个时辰当现实来临神思瞬时廓清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侯总管靖和中、一冲两营将士整装待发俱在校场内候命。”

    门打开灰蒙蒙的光照进室内满身带水的郑时新跨槛入内微微躬身。

    “宣府镇城什么动静?”侯大贵问道。

    “继拂晓使者之后半刻钟前使者复至称吴三桂军已控制宣府镇城上下兵马亦在动员之中。与我军会期午后于柴沟堡北边山地会合。”

    侯大贵没多说话敛容点点头拔腿便走。

    行到中庭撞见匆匆赶来的郝鸣鸾侯大贵道:“你也起了不在房里好好休息?”身负多处创伤、亡命一日一夜的郝鸣鸾昨日血水流涎满地满堂皆惊侯大贵本意是留他在怀安卫养伤哪想到他还穿上了盔甲“大夫怎么说?”

    郝鸣鸾紧了紧甲胄若无其事道:“大夫没说什么只说我生龙活虎。”

    “上药了吗?”侯大贵满脸不信。

    “没上药了伤口若结痂扯动之际反而剧痛难当倒不如暂且简单包裹。等过了这一阵再慢慢调理不迟。”

    “你这是何必。”

    “我知晓北边道路及鞑子布阵情况此去柴沟堡少不了我。”郝鸣鸾昂首说道“而且我答应了孙传庭要与柴沟堡的将士共存亡。大丈夫一诺千金不可食言。”

    侯大贵看出郝鸣鸾眼神中跃动着炽热的战意心知劝不住他点头道:“好你跟着我打头阵在前届时可先冲阵将援兵的消息带给孙传庭。”

    郝鸣鸾眉开眼笑拍手道:“正有此意。”

    三人并肩来到校场一眼望去校场之上兵甲林立在雨中显得格外肃穆。

    闵一麒快步上前低声道:“适才韩统制快马到其军已出顺圣川西城正全力北上。”

    侯大贵点头道:“好密切留心宣府镇城方向消息切莫怠慢分毫。”

    闵一麒犹有疑虑道:“不如再等半日?”

    侯大贵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军不出吴三桂必惊疑战未启已生嫌隙互相猜忌如何能克敌制胜?”又道“等到了柴沟堡南边的山地可不必急进那里距离柴沟堡不远已能直接威胁鞑子背后我军驻防山地再等吴三桂与韩衮兵到便是。”

    闵一麒点头道:“这样倒算稳妥。”

    当下全军上下再无异议擂鼓三响全军竞发。

    因知宣府境内清军兵力在万人以上侯大贵并未贸然拉长行军队形蒙头赶路所部五千人宁愿拥挤稍稍拖延些速度也一直紧密相随并无半个人半匹马落伍脱节。且每经过十里即停留一刻钟整顿队列四面防范甚为警惕。

    就这样走走停停全军即将抵达柴沟堡南边山地时亦只刚过正午。侯大贵号令全军在林中避雨兼抓紧补充给养同时等待前去打探山地军情的哨骑回禀。

    很快哨骑陆续回返皆道前方山地只空留些残旗断甲清军不见踪迹。侯大贵心思稍安复问吴三桂行踪。不多时数十骑忽从东面来带头的正是此前数次照面的吴三桂心腹吴国贵。

    “贵军何在?”侯大贵盯着吴国贵问道。

    吴国贵回道:“已在洋河南岸。唐通负隅顽抗我军平定弹压多费了些时日。”说完取过悬挂鞍鞯边的一斗大包裹甩手一抛。那包裹落在泥水中散开里头赫然装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这是?”侯大贵派人捡起脑袋颇有惊异。

    吴国贵呼气道:“唐通的脑袋。唐通执迷不悟欲兴兵阻挡王师平西王以大局为重当机立断杀其人收其军这是凭证。”

    侯大贵左右有认识唐通的凑近辨认道:“正是唐通。”

    吴国贵在马上不下来继续说道:“我军尚在整军而后将径赴柴沟堡。今日雨势渐歇清军从清晨便开始轮番攻堡前线吃紧半点耽搁不得。还请侯总管也尽快去往山北地带与我军并肩作战!”又道“以唐通的头当投名状侯总管可知平西王赤胆真心!”说完自顾自打马远去。

    侯大贵提着人头顾问左右军官道:“认准了真是唐通?”

    左右军官点头应道:“错不了是他本人绝无冒名顶替的可能。

    “好。”侯大贵命兵士将唐通的首级好生收了摩拳擦掌“传令全军两刻钟内务必归列整队三刻钟时全军翻山违时者立斩不赦!”

    事到如今郑时新、闵一麒等军将均再无多言皆应命而去。

    侯大贵转身找到郝鸣鸾对他道:“你可先去柴沟堡知会孙传庭让他坚持住。”

    郝鸣鸾郑重道:“晓得郝某在柴沟堡等着侯总管。”言讫束甲上马引着十余骑奋蹄驰跃很快消失在茂密的山林间。

    一如哨骑所报原先在山地严防布阵的那支清军阿礼哈超哈早不见了踪影郝鸣鸾等骑一路进展顺利不久便至柴沟堡外围。

    目视远方清军各营各阵旗帜翻动人马穿梭正向着堡城方位逐渐推进。而遭到重创的柴沟堡正门和日前情况相仿明、清两军攻杀纠缠难分难舍。两侧尸积成堆犹如座座小京观。

    柴沟堡之存亡确实只在一线之间了。

    “弟兄们走!”郝鸣鸾枪头一摆做好了拼死突围的准备。出堡时他尚有三百来骑而今回堡只剩十余骑面对汹涌依旧的清军自是危险陡增。

    然而没想到这一次清军的堵截围追却甚是漫不经心。

    郝鸣鸾环顾战场只见清军正朝着柴沟堡正门方向收拢兵力撒布四野的散兵游勇因此少了许多。

    “看来鞑子想全力以赴今日就一鼓作气把堡子拿下。”

    郝鸣鸾见势判断带着十余骑由空隙穿插疾进不多时便冲到柴沟堡偏门。偏门守军放他进堡他一进堡径去见孙传庭却在半道就撞上了得讯匆匆迎来的孙传庭。

    “援军到了吗?”孙传庭扶住郝鸣鸾双臂焦急询问。

    “来了在路上。”郝鸣鸾答道“侯大贵在南吴三桂在东。”

    “吴三桂?他”孙传庭很是疑惑。

    “此人有心反正上午刚杀了唐通明志现正与侯总管携手来救堡子。”

    孙传庭闻言肩头一懈抚掌道:“如此便好”叹了两句却不再说。因为他最开始气势如虹率军挺进宣府时打的旗号便是要攻灭北京、驱逐鞑子并正法包括吴三桂、高第等在内的叛臣以正大明天威没想到如今强弱易势自己原来看不上眼的侯大贵、吴三桂都将成为伸出援手的救命恩人自是心中有愧。

    郝鸣鸾听得正门那边喧嚣甚烈于是询问道:“正门还顶得住吗?要等侯大贵他们到至少还需半日光景。”

    孙传庭道:“顶得住正门虽崩但豁口狭窄不便鞑子展开兵力再战半日不成问题。我这就差人去传讯鼓舞军心必振!”且赞道“郝参将不辞辛苦立下汗马功劳实不愧是栋梁英才。”

    郝鸣鸾摇头道:“为国尽忠虽死不悔更何况区区奔波。”说到这里叹一声道“只愿捱过此劫我等各部大军能鼎力协作再无嫌隙。”

    孙传庭听出他似乎有责怪自己一意孤行以至于身陷重围牵动多方部署的意思心里头顿时不乐勉强微笑又勉励了几句转头便神情不怿地去了。

    此时此刻十余里外在侯大贵的催督严令之下军队已然开拔。

    登上曾屡攻难克的山岭侯大贵向身后的山林俯视嗟叹道:“不过十余丈路眨眼便可走完谁能想到那日咱们却抵死也登不上。”

    郑时新与闵一麒听罢脸上均是一红。

    侯大贵又道:“鞑子战力强委实名不虚传。早年我以为其众不过与套奴相当谁想作战之悍勇不要说套奴就连闯贼也比不上由此可算了解往年辽东战局的艰辛。”

    郑时新道:“若无鞑子岂有我等今日。”

    侯大贵失笑道:“你这话说的实在。”继而摇头道“从前反大明如今保大明。嘿嘿人生在世怎能少的了跌宕起伏。”

    郑时新附和两句凝望水雾蒸腾的远端道:“过了这座山便是柴沟堡。那日我军在这里对阵不过千余鞑子接下来面对的可是上万的鞑子。即使与孙传庭、吴三桂合力作战恐怕最后也免不了一场惨烈的厮杀鏖战。”

    侯大贵插手道:“无妨今日是打宣府鞑子最好的时机。鞑子攻城疲惫又三面受敌我军随后更有援军在路上。论胜机我军占大。”环顾了一会儿“郝鸣鸾许久没有消息十有八九是透阵过去了可知鞑子一意攻坚腹背薄弱正好进取!”

    三人相谈周遭兵马陆续翻过山岭往山北会络整队。

    这时有一匹快马缘山脊自东而来面见侯大贵道:“吴三桂军正往山北处赶路。”

    侯大贵满意点头对郑时新与闵一麒道:“吴三桂还算个信人。”接着挥挥手中马鞭招呼道“走咱们下山拾掇拾掇别照面了给吴三桂那帮子人比了下去。”

    才到山北岭下背后一骑飞马复至侯大贵料是传报韩衮所部的军情不等来者说话先问道:“马军到哪里了?”嘟囔几声“再慢也该到怀安卫了吧?”

    岂料那塘兵自马上滚落众人急视之他的背后插着三支羽箭。

    塘兵匍匐在地咳着血竭力说道:“韩统制军队在怀安卫城以南遭敌军截击难以寸进!”说罢强忍了一路的血水自喉间喷吐满地立时气绝。

    侯大贵闻知先是迟滞呆立旋即大叫一声仰面而倒。

    “对面、对面敌兵是、是什么来路?”

    上百里外韩衮在乱军中强揽缰绳呼咤质问。

    就在半个时辰前居前迅进的前锋贺人极急报在怀安卫城南面突然遭到来历不明的敌军横冲所部兵马措手不及大多躲散。韩衮得讯迅速传令前后尚在赶路的所有马军朝中军集中团结待敌。

    “是叶臣、吴三桂还是唐通?”

    怀安卫城在即韩衮惊怒交加着实没有料到会突然生变。据贺人极后续传递消息敌军自东北方来从这里一路向东北敌军的来源只有宣府镇城。

    “先接应贺人极部同时列阵迎敌!”马光春奔至韩衮马前提议道“宣府鞑子顶天不过万余就再加吴三桂、唐通两军也才不到三万。既要围堵柴沟堡又要应付侯总管可以想见分出截击咱们的兵马不会太多。我军有四五千骑无俦营更在后方将到稳下心神、收拢军心当能将敌军击走!”

    韩衮采纳其言正要差遣马光春、周遇吉并吕越等营分引所部在平原展开列阵然而仅仅须臾之后地平线处顶着铺天盖地的大雨骤然出现了无数小黑点。那些黑点一个个越来越多最后不计其数漫漫茫茫连会成片如蚁如蝗声势滔天。

    韩衮正惊疑贺人极带着兵马从前方溃退阵内拍马直呼道:“走、走鞑子众多非仓促可敌!”说罢兜马径退。

    “这”凭着多年征战经验韩衮粗粗估算数里之外齐头出现的敌军前前后后当不下两万人侧看马光春此时他的表情亦已凝固。

    大雨倾盆有若天崩。

    韩衮倒吸一口凉气审时度势完全断绝了再度尝试前进的念想与马光春等一并调转方向趁着敌军尚在数里外往南急撤。

    “这些鞑子是什么来路?”韩衮在雨中驰骋追上了贺人极与他并驾齐驱。

    贺人极满脸遭受着噼啪猛击的雨滴浑然不觉但道:“听哨骑禀是鞑王到了!”

    “鞑王?什么鞑王?”

    清军见旗如见人贺人极在辽东待过颇晓清国事咬紧牙关道:“鞑王阿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