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狂澜 > 第24章 二十四兄妹
    艾因哈特家的男孩子们远远瞄见自己的父亲被带离会场,都低下头扶着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

    “父亲真是的……”斯特凡尼维安低声抱怨,“要求我们时是一回事,要求他自己时又是另一回事。”

    拉妮艾特端着一杯沉着花朵的饮品,显出悠然神往:“父亲那边的酒很好喝吧?”

    哥哥们对杯中物并无执着,一起摇了头。奥瓦埃尔开口道:“拉妮,淑女失仪可是大丑闻。”

    红发少女立刻横眉怒目:“我只说酒大概很好喝,你就联想到淑女失仪,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善意的提醒。”奥瓦埃尔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同样的情况,对于父亲和你,社交圈的评论可是天差地别。”

    “哥哥只是好意。”克罗德班安抚妹妹。

    “他话里有话!”红发少女昂首看着奥瓦埃尔,“他觉得我会乱喝酒给艾因哈特家出丑!”

    “我可没这么说啊。”奥瓦埃尔的手举得更高了,“哈罗妮在上,我真的只是随口提醒一下。这姑娘,脾气真是越来越暴躁。”

    “你听!”拉妮艾特指着自己的二哥对克罗德班说,“他这哪是好意!又说社交圈,又说我暴躁,根本就是在暗示——”

    克罗德班摸了摸妹妹的手心,又拿过她端着的饮品尝了一口:“拉妮,这杯有一点酒精,不要喝了。”

    “你看看,”奥瓦埃尔把手放下了,“说什么来什么。我还是提得晚了。这种给淑女喝的甜酒都能让你这样,父亲他们喝的那种要是给你,事情可就难办了。”

    拉妮艾特突然红了眼眶:“淑女不配喝男人们喝的那种酒吗?”

    “不是‘不配’……”奥瓦埃尔被妹妹突变的情绪吓了一跳,“哈罗妮在上,‘不配’又是哪儿蹦出来的,绝对不是我说的!你看,烈酒,甜酒,只是种类不同而已。”

    红发少女把自己的杯子顶到奥瓦埃尔胸前:“那你为什么不喝这个。”

    “这是女人才喝——”

    拉妮艾特立刻松开手,掉头就跑。克罗德班迅捷地接住了下落的杯子,饮品一滴都没溅出来。他将杯子交给场内走动的仆役,随即跟上妹妹的脚步。

    “她今天是怎么了?”艾因哈特家次子一头雾水,“为什么一直针对我?”

    “她也有她的烦恼。”斯特凡尼维安幽幽开口。

    奥瓦埃尔立刻调转枪口:“你刚才怎么一句话不帮我说!”

    “然后一起被迁怒?这种‘好事’还是交给一开始话多的你吧。”

    “噢,你也知道我是被迁怒的?那她最开始是因为什么而怒?”

    斯特凡尼维安叹气:“还不是因为父亲——唉,也不能全怨父亲,又是老一套——‘传统’喽。”

    “什么啊?”

    “长子有长子的位置,”艾因哈特家继承人指指自己,“长女也有长女的责任。生为贵族,就是这一点最烦人不过。”

    奥瓦埃尔想了好几秒,恍然大悟:“啊……!诶?可,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对我生气算什么!”

    “谁叫你话多。”

    “如果拉妮不是我妹妹,我对她话多岂不是自讨没趣。”艾因哈特家次子双手抱臂,“家族声誉我可没那么在乎,那玩意儿又比不上真金白银。但拉妮一个女孩子,她自己的声誉总得自己看重一些吧。”

    “就是这点啊。”

    “哪点?”

    “我的事,我自己会做主。可他凭什么用一副为我着想的态度来试图控制我?”

    福尔唐府邸的露台上,拉妮艾特背对着追上自己的克罗德班开口。

    “你不是在说奥瓦埃尔哥哥吧。”

    “他也是!”红发少女想踢掉脚上的舞鞋,却因其错综复杂的绑带而无法如愿,“他们都是——你们都是!”

    克罗德班近前,扶着妹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少女怒气冲冲,然而没有落泪——她从来都是个倔强的姑娘,轻易不肯为自己的事示弱。

    金发少年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随即单膝跪下去准备为妹妹解开鞋带。

    “我们终归只是希望你能幸福。父亲他其实一直很舍不得你学剑。”

    拉妮艾特按住眼睛哼了一声:“他是不喜欢淑女的手上有粗茧。”

    “你知道不是这样。”

    “我知道,所以我才更……!”少女双手握拳,在身侧捶了一下空气,“父亲爱我,说最爱我也不为过。他那个人啊,要说随便把哥哥们推出去是有可能,对我,总是宠爱多过一切。可是他越这样,我越觉得……我有自己的志向,不是只为受宠爱而生。这份精心爱护,这份‘不会随便’,总也不像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迎合未来某一个人的喜爱而准备的。”

    “父亲对你提过那方面的事情了?”

    “母亲也提了。去年他们还都不这样,今年两个人一起数落我不会跳舞。”拉妮艾特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跳舞是为了什么,谁不明白。但那是为了取悦别人,不是为取悦我自己。这个也是——”她解开了自己的发髻,明艳红发已将将触到肩膀,“生日过后,他们就不许我再剪短发了。”

    “长发也很好看。”

    拉妮艾特敲了哥哥肩头一下:“重点可不在这儿!父亲还说,再不好好做淑女修业,将来连埃马内兰都不会要你。哈罗妮在上,好像淑女的唯一要务就是嫁人一样!何况什么叫‘连埃马内兰’,他想要,我还不想给呢!”

    “埃马内兰也有他的优点。”

    “可父亲看不到。他除了贵族的那套标准外,什么都看不到。长子就必须是骑士,长女就必须做淑女,但我们都没选择生为如此啊!我们的志向,我们的一生,就这么被注定了吗?”

    “拉妮,人从来没有万事如意。”克罗德班低着头忙碌,“平民,贵族,男人,女人,谁也没有选择先天的余地。”

    “我都知道,也都明白。家中新近收养的那个女孩子,玛丽埃勒,她也不是选择成为了孤儿。和她相比,我不该哀叹自己的身份;可是和你相比,我又总忍不住想,若我也是艾因哈特家的儿子,是你的兄弟,该多好啊。志向契合了性别,谁也不会再说什么。”

    “伊修加德从来不乏出色的女战士,你也不是会在乎别人言语的人。”

    “我不在乎,不代表我听到时不会难过或愤怒。父亲以前见我和你一起习剑,会夸耀艾因哈特家子女都继承了他的勇武;芬戴尔一役时他亲眼见到龙族的强大,倒比所有人撤退得都快。生命可贵,父亲活着就是最好的结果,我并不希望他死在战场上去证那些虚名。但这些事,总得有人做。不愿做的退下去,愿意做的却不再被允许站上来,这是什么道理?就因为我是女孩吗?你也说了,女战士并不少啊。”

    “不是因为你是女孩,而是因为你是他的女儿。”克罗德班抬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父亲见过死亡的可能,哪里舍得你再去涉险。他再在意家族声誉,挚爱的生命可不是筹码之一。”

    “挚爱的志愿就可以是吗。为了我的安全,就可以罔顾我的愿望?”

    “爱总有自私的一面。”金发少年仰头看他的妹妹,“你刚说不愿父亲死在战场,父亲不愿你上前线,难道不是同样的道理。”

    “不一样!父亲怕死,我不怕!”

    “这就讲歪了。”克罗德班笑笑,“应该是你怕失去父亲,父亲也怕失去你。”

    “我们都怕失去自己重要的人,那样岂不是没有人保卫国家、对抗龙族了。”

    “你有可以不必如此的选择,但其他很多人没有。”

    “可我不要这个选项。”红发少女目光坚毅,“我不认同的事情,永远不会是我的选项之一。”

    “你的决心,我一直清楚,父亲却不一定了解。他一定是觉得家中男孩子太多,才让你变成现在这般‘不似淑女’。”

    “他不是觉得,是真就如此认为。”拉妮艾特也笑了一下,“不然为什么急急地把玛丽埃勒放到我身边。他以为我习剑是因为没有女孩子陪我玩,才不得不和你在一起,根本没把我的志愿当回事。大贵族出身的女性,确实很少有上战场的必要。可用性别和地位来圈定志向,本来就可笑至极。奥瓦埃尔哥哥也是,明明知道是不同种类的酒,偏要说什么女人才喝男人才能喝之类的话。”

    “他并非有心,你倒是故意。”

    “我慌了嘛。”少女略微红了脸,“父亲母亲突然说起什么长女的责任,什么婚姻,又批评我不够娴静,又让我穿这种不方便的东西——别忙了,笨蛋哥哥,你根本连一个带子都没解开!”

    克罗德班有些讪讪地站起来:“这鞋子很不好解。”

    “做女孩的麻烦,你这下有体会了吧。”拉妮艾特用鞋跟在地上磕了一磕,好让被尖头舞鞋紧紧包裹的脚趾舒服些,“当然,我也并非觉得当男人的生活很容易,才想去做骑士。女人还有退路,男人却只能上战场,谁没有自己的苦楚。抱怨生而如此,不如着手改变,奥尔什方能做到,我也可以。这和我是男是女,出身如何,没有任何关系,可父亲母亲却拒绝去了解,直接将他们的那一套模板箍在我身上。”

    “我明白。”

    “还好你明白。”拉妮艾特靠着克罗德班,“哥哥,我是真的很喜欢习剑,也真的想成为你的支援。这些受你的影响不假,但它们已是我自己的志愿。父亲母亲说我如何,总像在数落你的不是,奥瓦埃尔哥哥再那样一讲,我就……”

    金发少年拍拍妹妹的手:“到头来,你其实是在为我鸣不平?”

    “为我自己!才不是什么事都因为父兄呢!”

    兄妹二人相视而笑。末了,克罗德班认真地开口:

    “和父亲一样,我其实一点也不希望你站到前线。”

    他抬手温和地制止了妹妹的反驳,继续说下去:“可是我也很高兴,有一个人可以懂我的志向,愿意与我比肩。至于‘要是那个人是兄弟而不是妹妹就好了’之类的想法,我不曾有过。哥哥们或弗朗塞尔,我同样不希望他们置身危险之中,相信他们也是如此想,才走上了现在各自的道路。”

    “父亲可觉得斯特凡尼维安哥哥是叛经离道不务正业呢。”

    “父亲还觉得你该学得像个淑女。”

    “我们都没有听他的话。”拉妮艾特咯咯笑起来,“而你也不是因为听话才拿起剑来。这一家儿子女儿呀,真叫他头疼死了。”

    艾因哈特兄妹回到宴会厅时,换好衣服的新爵士与其友人也刚好归来。拉妮艾特对奥瓦埃尔的道歉不其然闯入耳畔,奥尔什方和弗朗塞尔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离开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大转折。

    “我没记仇。”奥瓦埃尔又举起了手。

    “我知道!”拉妮艾特往他手心打了一拳,“这句对不起不是为你。要是不承认错误,我自己心里过不去。”

    “你听听,”奥瓦埃尔一边攥住红发少女的拳头压下去,一边转向奥尔什方,“迁怒我的是她,道歉只为自己好受的还是她,真是蛮不讲理的妹妹。”

    “哈……”

    新爵士将询问的眼神投向克罗德班,拉妮艾特在当中急急挥手:“别说!不要说出去!”

    “只会对家里人蛮横,外人面前就开始装淑女。”奥瓦埃尔又忍不住多话,这下结结实实地挨了妹妹一拳,登时发出惨叫:“嗷!”

    斯特凡尼维安耸肩摊手一气呵成:“不用问了,都是他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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