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狂澜 > 第47章 四十七异端
    库尔札斯中央高地,天火要塞群。

    第七灵灾向后细数,现在已是第五个年头。封冻的库尔札斯还未有回暖的迹象,各地的住民已习惯在永恒的寒冬中继续自己的生活,名门幺子亦如是。二十二岁的弗朗塞尔在住所的门口小桌上放下砍柴用的斧头后,又在墙上贴着的执勤表上打了个对号,随即搓着冻红的手往烧着炉火的内室迈进。。

    往昔只接触书本乐器的细嫩手掌,现已因常年的握剑与劳动磨出一圈粗糙的茧。而少年时代呆过一夜的指挥官住所也成了他生活了四年之久的第二个家。艰难成为常态后,优渥的生活总像是从前做过的梦。博朗杜安每每巡察营地时看见小儿子的变化,都要心疼得唠叨了好一阵;而奥尔什方看见时,则高兴地摘了手甲举起手:“哈哈,和我一样了。”

    巨龙首营地早已重建完成,银发骑士也免除了劳作之苦,坐进宽敞气派的作战指挥室——营地原有的指挥官早已年老体衰,因灵灾情况危急才不得不勉力支撑,在新营地完工后即刻请辞休养。福尔唐伯爵郑重感激了老骑士一生的奉献,亲自把他接回皇都后,又折返过来,在营地所有人的面前将领地的权利书交给了儿子。

    “这……”二十五岁的奥尔什方震惊异常,几乎觉得文书烫手:“父——伯爵大人,属下的资历和人望都远不堪此重任。”

    伯爵看着孩子身后鼓掌欢呼、洋溢喜色的骑兵与后勤人员们,露出微笑:“看来,他们不同意你的说法,倒是很赞成我的决定。”

    “队长,这是您应得的呀!”

    “队长,恭喜您!”

    “叫什么队长,该叫指挥官了!”

    “一时半刻很难改啊,不过队长不会介意的是吧!”

    下属同僚们的起哄让一向开朗大方的青年也罕见地露出无措:“在伯爵大人面前,注意你们的言行。”

    “让他们注意,不如你先带头做出表率。”伯爵依旧含笑看着儿子,示意他手中的权利书:“已经交到你手上,我便不会收回来。受命之后,骑士该说些什么呢?”

    青年立刻一脸肃容,郑重地行礼:“以福尔唐的名义起誓,定不辱家主使命!”

    “很好。”伯爵的手杖扣在坚实地面,目光投向神意之地残破的据点:“就让我们的盟友看看营地新领袖的表现吧。”

    万事俱备后,钢卫塔的夺还并不算费力——与盘踞石卫塔的蓝龙不同,黄龙斯瓦拉似乎对侵占亲身摧毁的要塞并无兴趣。然而它亦不完全溃退,每每总是会趁着风雪带眷属前来骚扰一番驻兵,很是让巨龙首营地的人心烦。废塔地处要冲,如同暴露的软肋,既不能弃,又不得不保。

    夺还战变成了常年的拉锯战,艾因哈特家的人都深感歉疚,福尔唐的骑兵中也渐渐有人不满。新指挥官却冒出一个想法:“我们为什么不让冒险者来帮忙呢?”

    出于劳力和战力的短缺,早在营地建设时,福尔唐家已经公开招募了诸多南来北往的冒险者。建设结束后,有的人重新踏上旅途,有的人却留了下来,继续受领任务赚取金钱和磨炼技术——骑兵们要专注于对龙圣战,是很愿意将剿灭其他魔物和野兽的任务分派下去的,而冒险者们亦乐于让自己和强敌的对战产生额外的价值。

    冒险者参与进来,盟友间相欠的人情便不再是主要注意点。与外人的金钱交易,也远比家族间的算计要简单得多。然而这般简单便捷的办法在其他营地推广起来却颇有困难——锁国体制下,伊修加德排外严重,视战斗为荣耀的骑兵们尤其如是。

    “他们思想都太僵硬了啊。”闲暇时,指挥官和一位黑发女士谈起此事,叹道。

    女士名叫妮娜,拥有福尔唐正统家系一脉相承的漆黑发色与蓝色虹膜,做派中却不见大贵族的刻板。她尚且年轻,敬称中却已要带上“夫人”,夫人身边又不见丈夫或孩子。营地中人自知战时人人都有丧失之痛,从不主动过问隐私,妮娜夫人似乎也因此喜欢充满活力的巨龙首多过肃穆的皇都。起初间或的来访逐渐变成长住,现下夫人身边往往是整个营地最热闹的地方——她总爱一边打牌饮酒,一边与骑兵和冒险者谈天说地呢。

    “身处其中时,想看破对外人来说显而易见的事情并不容易。”妮娜夫人狡黠一笑,指了指外面,“何况还有专员确保不能有人看破。”

    她指的是教皇厅分派到营地的异端审问官布莉吉。不过夫人对女审问官并无个人意见——这是独一宗教城邦伊修加德特有的职务,与做这份工作的人是谁无关。

    布莉吉也不爱自己的职责。

    她所受的训练中,首先要把所有人都打上嫌疑,再一一排除。这样的程序毫无乐趣可言之外,对人类的信心也往往会一路下跌,“必要”时那些手段——鞭打、刑罚、逼供,亦令女性手上与心中的余味悠长、难以消散。听闻皇都中确有“业绩优异”的异端审问官以此为乐,足见各人人格的不同。

    以信仰不纯为理由施暴,真是既正当不过,又荒谬至极——但看评断之人身处何种立场。“信仰”这种深藏于脑海心胸的东西,从神之代行、教皇陛下亲授权利的异端审问官之口而出,往往很少招致怀疑;而如果有异端信物为证,则连是否栽赃的调查都不必,直接可以将最尊贵的嫌疑人推入最艰难的境地:以死自证清白。

    死后的清白还有什么意义?

    异端审问官绝对的权威注定他们不是受欢迎的人物,同样地,人们也不敢怠慢,唯恐一点应对不周为自己惹来灭顶之灾。礼貌而保有距离,一向是所有人应对审问官的选择,从平民到贵族都如此。布莉吉在其他驻地时也有专门的住所,受恭敬的待遇,但她从来都没有朋友:一个不被允许有自己想法的人,只是教皇厅审视国民的无数眼睛之一,不配有属于自己的亲密关系。

    但巨龙首营地却很不一样。这里来往的冒险者远比伊修加德其他地区多得多,无知无畏的外来者可不怕担上异端嫌疑,因为他们本来就出自不同的环境,胸怀不同的信仰。异端审问官的权威只对依从正教的信徒有效,教皇厅厌烦外来者的原因自然可见一斑,布莉吉的内心却隐隐欢喜:他们不知道审问官的性质,只当她是营地住人之一,总爱找她说话。

    这份欢喜也带着罪恶感:身为人的一面天生渴求着温暖和关怀,身为审问官所受的训练却时时都在告诉她要警惕不同的思想。而怀疑对自己好的人,又再次加重了为人良心的疼痛。

    异端审问官真不是个好干的活计。

    布莉吉每天数不清要感叹几百次,叹过之后,她将目光投向天火要塞群所在的南方。

    艾因哈特一族中,最近查出了很多异端者。

    案件并非女审问官经手,而是由教皇厅新派遣到白云崖前哨的吉耶姆主持。被揪出的嫌疑人们都持有龙眼念锁,是崇拜邪龙、意图颠覆正教的铁证,因此都不由分说地被关押起来。

    建国贵族的家系蒙受异端嫌疑太过惊人,若在以往该是举国震动、各方面着力详查的大事。但艾因哈特家先痛失两座对龙要塞,再被查出族内有大量异端者存在,整个事件竟显得莫名合理:

    如果要塞不是被龙族攻陷,而是被异端者献给龙族的呢?

    对龙要塞被龙侵占,这样大的丑闻难道不是刚好可以打击伊修加德的士气吗?而龙族也就此有了落脚点,能够安然地威胁到云海彼端的皇都。莫说是异端者的所作所为——将战略优势拱手让给敌方,即使并非异端,这一举动也已经可以按叛国定罪。

    性质的判定一旦改变,艾因哈特家的地位立刻天翻地覆,伯爵比城塞失陷时更焦头烂额、奔波不停。有信物为铁证,博朗杜安无法施救陷落的族人,只能狠下心肠和遭受异端怀疑的他们撇清关系,并一再强调家族是被居心叵测之人渗透。被指控和抓捕的都是旁系和依附关系的贵族,伯爵这点微弱的坚持还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但谁都有不好的预感:一旦指控落在艾因哈特本家,那便真是百口莫辩了。

    清楚现状的敏感,天火要塞群的弗朗塞尔及一众驻军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往日还会委托冒险者的任务现在一概亲力亲为。因此,当劈好柴禾的年轻负责人看见副官斯特凡诺身前久违地站了一个风尘仆仆的陌生人时,神经不由得紧绷。

    他看向副官:“这位是……”

    斯特凡诺行了礼:“对方从阿德内尔占星台前来,说要见艾因哈特家的弗朗塞尔。”

    复述中不带任何敬称,可见来人并不清楚伊修加德的贵族格局,是彻彻底底的外来者。负责人因此稍稍松了口气:“艾因哈特家的弗朗塞尔?我就是啊……你是哪位?”

    陌生人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号,而是吐出一个弗朗塞尔再熟悉不过却极少被外人所知的名词:

    “薄雪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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