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狂澜 > 第49章 四十九审判
    四十九 审判

    风雪又起,异邦人徒劳地伸手挡了一下,随即抖抖手中缰绳,催促陆行鸟疾行。

    企业号的线索与名门幺子弗朗塞尔的命运纠缠在一处——封闭的皇都之中确有当年的目击者,但为避嫌,对方拒绝与和艾因哈特相关的人交谈。异端指控犹如让人避之不及的瘟疫,是宗教城邦中最为恐怖也最不好撼动的东西之一。

    唯今之计,让弗朗塞尔洗脱异端嫌疑可谓一石二鸟,异邦人的连番奔波也正为此。审问将近,异端信物龙眼念锁是唯一切实能抓住的线索,而往返各营地的运货人对此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了解他,知道他一定不是异端者。可他对你来说却只是一个陌生人。”

    巨龙首营地的指挥官问过冒险者:“拜托你去钢卫塔帮助他时,你丝毫没有迟疑地去了。我们感激你的援手,我个人却也好奇,如果那是伊修加德出于某种原因不想交出企业号,欲将追查它线索的人谋害而设的局呢?这样的可能你有没有想过?”

    异邦人露出惊异的神色,好像在说:怪不得所有人都对企业号讳莫如深,原来是这样?

    “当然不是。”指挥官摆手澄清,“只是你和此地的冒险者和佣兵不太一样。任务若和政体产生交集,他们是宁可不要佣金也不会参与进来,但你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是有无论遇到何种危险都能靠自己战胜的自信吗?”

    自信与否……

    异邦人体内确有其自身也不甚了解的力量,但不问其他就出手相帮,并不只是因为急需企业号的下落,或充满自信。异端指控、对龙圣战、贵族体系这些东西,对于一个随时可以抽身的外人来说毫不重要。只是——当一个人离开了原来的主人后还相信着对方、冒着丢失职务的危险拜托冒险者传信时;当一个人已经自顾不暇还体谅着陌生人的奔波劳累、为对方提供帮助时;当一个人在指向朋友的嫌疑会牵扯到自己、仍坚定不移时;当自己对一个人施救,那个人却要求自己先救其他人时,他信什么,他们信什么,战神还是龙主,又有什么所谓。

    权贵、政体,异邦人见得很多。划分善恶的,永远都不是一个人的地位和信仰,而是他如何对待他人。

    我对你来说,也是一个陌生人,可你毫无怀疑地拜托我去帮助你的朋友。如果我是以追查飞空艇为名头,去置弗朗塞尔于死地的另一层保险呢?这样的可能你有没有想过?

    冒险者将问题反抛回去。指挥官愣了一下,随即心照不宣地和对方一同露出笑容。

    大家都是陌生人,总需要有人先毫无条件地相信,关系才得以建立。很幸运地,他们都没赌错。

    调查推进,运货人的证词和更多被冒险者发现的龙眼念锁都在诉说着有人刻意陷害艾因哈特家的事实。

    这点奥尔什方早就心知肚明,但要拿证据越过异端审问官、去说服更上层的人并不容易。事不关己时,人人都懒于探究,轻飘飘一句“何必那么麻烦,异端审问的结果即是我相信的真相”就可堵回一切陈述。

    靠非死即死的审问?那可是一条无辜的生命!更是我无可替代的朋友!

    异邦人显然理解情势的危急,二话不说便冲去向布莉吉请求终止审判。吉耶姆的官阶高于女审问官,且审问的决定在一周前就已下达,布莉吉也无能为力。评价过指挥官的烈性子后,她口称着遗憾:“异端审问很快就要在落魔崖执行……”

    女审问官刻意把地点说得很重,尾音拉得极长,而后接上:“请你转告奥尔什方阁下,请他安心等待,为朋友的清白而祈祷。”

    冒险者眨眨眼睛,明白了她的意思。

    正规渠道叫停已不可能。但既然是个烈性子,就用烈性子的办法去阻止吧。若他真是个会安心等待、静静祈祷的人,哪里还用布莉吉来说这句话?

    万不得已时候的唯一手段,就是暴力。

    “我马上整兵。你做好准备的话就先赶去落魔崖。”

    听完叙述后,指挥官脸上已不见平常亲和的笑容,周身的肃杀甚至让身经百战的异邦人也哑然了片刻。

    “手段不论、方法不计,请务必保证弗朗塞尔活着。”他坚决地说。

    对教皇厅直属的异端审问官举剑意味着什么,所有伊修加德人都知道。

    参与的人是福尔唐家的骑士,背后牵扯的意义更大。纵然这是为拯救朋友不得已而为之,人们看到的却是建国贵族对君权教权的挑战。他随心的一动,将会引起轩然大波。

    可是没有时间向家主请示了。没有政治背景的冒险者只能是一个缓冲,城邦内部的事情永远遵循它自己的运作轨道。制止审判后,福尔唐的名义才是让审问官接受证言证物的关键。

    身份这个东西,是认可,也是牵制啊。

    银发青年在心中苦笑,手中武装的动作未停。随侍身侧的女骑士雅埃勒和副官科朗蒂奥都无言地帮忙做着筹备。他的行为一旦产生最坏的结果,也将牵涉到这些忠于自己的人。他们都明白,他们明白却仍旧相信上司的判断。

    为最坏而打算,他得让干涉审判的个人意义大于政治意义,众多下属必须留在营地。

    “这是个人行为。如果发展不利,就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毕竟确实如此。”出门前,奥尔什方说。

    “队长,您太小瞧我们了。”科朗蒂奥握拳捶在胸前,“巨龙首营地从来都是一个整体。您要救的人,就是我们要救的人。我们不去,可不是听命于您,而是相信您应付得来。”

    银发青年心领神会,乘上坐骑:“感谢你们。”

    科朗蒂奥和雅埃勒一起立正行了军礼:“队长,祝您武运昌隆。”

    落魔崖畔,骑兵□□利内正焦急地监视着事态的发展。冒险者踏雪而来,明显让他松了一口气,立刻站出来阻止吉耶姆。然而异端审问官对福尔唐的名头无动于衷,言辞中颇有讽刺名门大族与堕落者为伍之意,甚至动手指示护卫自己的神殿骑士攻击没有亮出兵器的骑兵与异邦人。

    这哪里像是以神之名的审判,根本就是借神之名的谋杀!

    □□利内激愤间仍考虑到家族名誉,不忘提醒冒险者不可对审问官出手。周旋间,银发骑士也只身赶来加入战局。

    吉耶姆仿佛正在等待这一刻,他立即向自己的护卫之一使了个眼色。僵持中,护卫略微偏离战斗中心,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双足飞龙。

    奥尔什方和□□利内都震惊异常:营地附近戒备森严,怎么会有上级龙族出现在这里?

    审问官看到伊修加德宿世经年的仇敌出现,却显得十分满意:“是来救异端者的吧。瞧,他果然有罪。”

    如果是,飞龙为什么没有在攻击推进审判的神殿骑士,而是专门对准来干涉审判的冒险者?

    充满漏洞的说辞在事实面前站不住脚,对方冠冕堂皇的样子却几乎要把在场众人气到失笑。冒险者和指挥官对视一眼,默契十分地把攻击目标换成了意图用双足飞龙转移视线的审问官护卫。果然,护卫又做了小动作,引导飞龙更猛烈地攻击异邦人,自己却逃往审问官身边。

    这个护卫是关键!

    冒险者即刻追了过去,双足飞龙意欲阻拦,却被一阵突来的强光晃到眼睛。

    “你的对手在这里!”

    银发骑士拦住飞龙去路。一跟一挡配合无间,护卫还未待向审问官伸出手就已倒在异邦人脚边,一件细小闪亮的物什随之从他身上掉了出来。异端审问官瞟见那件东西,脸色突变,刚要抢上前拾取,冒险者却一脚踏上,悠然地慢慢躬身,把捡到的物件攥进自己手里。

    是异端信物,龙眼念锁。

    双足飞龙似乎觉察到不对,急速飞离了战团。奥尔什方急忙赶到吉耶姆面前,义正言辞地解释自己的介入并非对教皇的决议有所不满,而是身为神的骑士,无法容忍神圣的审问被玷污。

    他说得过于正直,完全不像刚刚还在和审问官的护卫恶战,而吉耶姆也故作糊涂地反问:“你说我们犯了错?”

    两边的演技都让外人看不下去。像是为刻意增强搞笑效果般,冒险者在双方之间伸出右拳,张开,带着链子的龙眼念锁就晃动着垂在众人眼前。

    银发骑士极大幅度地惊讶,嗓门也拔得极高:“这是龙眼念锁?!是从神殿骑士的身上找到的吗?”

    吉耶姆立刻拙劣地见风使舵:“什么?为什么我们的骑兵会有异端者的徽记?!”

    紧接着审问官开始自找台阶,称奥尔什方的话确实有道理,又傲慢地表示此事不再追究,最后对蒙冤的弗朗塞尔看也不看,竟自顾自地离去了。

    罪名的洗脱很像是乌龙一场,先前准备的证言证物都没有用上,反倒是吉耶姆方面自乱阵脚,暴露出阴谋的味道。被救下的弗朗塞尔在感激之外依旧忧心忡忡:审问官完全可以和护卫划清关系,称自己的队伍被异端势力渗透。唤出飞龙的也是护卫,怀疑和证据都没有直接落在吉耶姆身上,他若还想利用指控来谋事,依旧是有可能。

    银发骑士却表现乐观:“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让我放心一会吧。哈罗妮在上,我可真怕你会跳下去。”

    金发青年摇摇头:“生命可贵,我一定会力陈清白到最后一刻。”

    “幸好我们在最后一刻到来前赶到了。”奥尔什方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而且也没有动用到家族的骑兵。”

    “十分抱歉,又是因为我,害你要拿福尔唐家和自己的名誉来冒险……”

    “这样的话,我不爱听,”银发骑士摆手,“以后也不许再说。否则——”

    “否则你要生气了,而且你生气的后果会很严重。”弗朗塞尔笑笑,复述起以前友人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到头来,又被你救了一次。”

    “我哪敢独自居功。”骑士转向异邦人和下属,“都要感谢二位的援手。”

    “感激不尽。”金发青年也转向冒险者,“被你所救,也是第二次。”

    冒险者对这样的场面似乎习以为常,只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一行人略作整理,随即一同踏上回营地的路。

    “只是万一那护卫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又该拿什么来阻止吉耶姆呢……”

    队尾的弗朗塞尔喃喃自语。牵着坐骑打头阵的奥尔什方未能耳闻,殿后的冒险者却听得真切。

    异邦人紧走几步,戳了戳金发青年的肩膀,在对方看过来之后神秘兮兮地再次伸出右拳。手掌张开后,又一条龙眼念锁垂了下来。

    “这……!”弗朗塞尔小声惊叫,“是我……不对,难道是在其他地方找到的异端信物?你……”

    他压低了声音:“本来想着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吗?”

    冒险者点点头,抬起左手在唇上比了个“嘘”,向来平淡无波的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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