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狂澜 > 第60章 六十信任
    风雪之中,一名背着独角兽鸢盾的骑士敲开了天火要塞群指挥室的大门。

    他带来了巨龙首营地指挥官给要塞群负责人的信笺。弗朗塞尔致谢后,刚要让送信骑兵去烤烤火,却听对方说:“我会口述给您,如果您不认同,请烧掉这封信,并当做我没有来过。”

    金发青年一头雾水:“请讲?”

    “帮助您洗脱异端嫌疑的那位冒险者,因刺杀□□达哈国家元首娜娜莫女王陛下而遭到通缉。”

    负责人大大地惊异了:“怎么可能?!这是冤狱!”

    “冒险者现在在巨龙首营地避难,指挥官以个人的名义暂时提供了收容所。但是您知道,此事牵扯到外交,必须上报给福尔唐家和教皇厅。”

    “我能帮上什么?”弗朗塞尔身体前倾,将双臂搁在办公桌上,“需要艾因哈特联名作为保证人是不是?”

    “您很笃定呢。”

    “笃定什么?”

    “笃定那位冒险者没有刺杀女王陛下。”

    “那位冒险者和你的队长也都笃定我不是异端者。”负责人拿过裁信刀,取出好友亲笔,“不用证据,就是知道。信任不就是这么回事。”

    展开的信纸上,奥尔什方潦草的字迹陈述了日前冒险者的遭遇与自己的应对。现下,拂晓血盟残存的三人在营地安顿下来,以接待室作为临时的指挥中心“雪之家”。指挥官已向家族和神殿骑士团送出信函,明日将返回皇都亲自说服家主为冒险者作保。他所担心的是一旦家主或教皇厅拒绝,使出强硬手段驱逐逃难者的话,他们将无处可去。

    “若不如预期,天火要塞群有很多分散隐蔽的防空设施,可供他们藏身。”弗朗塞尔扯过信纸,快速写下,而后抬头:“所以他希望我暂时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正是,”骑兵点头,“现在队长希望尽可能地不牵扯到您。但一旦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您是最后一道保险。”

    “他一个人跑过来救我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弗朗塞尔说,“怎么,我的异端嫌疑牵扯到他就可以;他的窝赃嫌疑牵扯到我就不行?”

    “您也知道我们队长。”

    “是,太知道了。”负责人把信笺折好,交给骑兵:“经历这么一遭,冒险者还好吗?”

    “刚刚还很有活力地和队长在雪地里对打呢。”

    “那就好。”弗朗塞尔笑了,“请传达我的问候,告诉那一位:战神哈罗妮会庇佑我们的盟友,伊修加德人也绝不会弃救命恩人、救国英雄而不顾。”

    “定将传达。”

    次日中午,奥尔什方启程返回皇都。

    在府邸的回忆大多压抑晦暗,成年出师之后,他便很少回去。此次还肩负说服家主的压力,更是让回家之路沉重不少。

    但有些事,再艰难都必须去做。

    和父亲对话,总不会比与龙族作战难。

    心里固然明白这点,青年还是忍不住紧张。因为和龙族对战的结果掌握在自身,接纳冒险者的决策却需要出自家主。上次为救弗朗塞尔擅自出动已是把福尔唐的名誉置于风险之中,现下的事情与此前相比,影响更大、牵扯更深。肩负偌大一个家族的家主,难以单纯地只为满足儿子的请求而行动。

    果然,福尔唐伯爵陷入犹豫。异邦人击杀维煞普巨龙,保卫住了皇都不假,但由一个国家所发布的通缉令不可能轻易就因此被忽略。不在现场的人不曾知晓真相,从没接触过异邦人的人也无法从人格出发加以考量。

    “那一位是什么样的人,我可以讲给您听!”

    银发青年急切地讲述了异邦人在先前寻找企业号下落时对营地做出的种种贡献。他讲得认真极了,唯恐落下细枝末节的地方而竭尽全力地回想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父亲的目光变得柔和。

    现在好像寻常人家的孩子在对父母提到自己的朋友。

    “所以,我全然相信那一位的无辜。”奥尔什方说,“伯爵大人——父亲,恳请您仔细考虑一下我的请求。”

    伯爵静静地看了儿子一会,发觉这是他作为一个孩子,第一次向家长要求什么。

    幼年时遭继母冷遇,他没开口求过;少年时被兄长疏远,他没开口求过;青年时参与严酷的劳动,他没开口求过。现在他求了,却是为了别人,仍不是自己。

    我不清楚那位冒险者,但我清楚自己的孩子。他的品格高尚,他的朋友也定然如此。

    信任不就是这么回事。

    伯爵已有结论,但还有一些安排需要他经手。家主沉吟片刻,道:“让我考虑一晚。”

    这句话让银发青年看到了微弱的希望,他应答得很大声:“是!”

    “今晚就住在家里吧。”伯爵顺势说,“基础层和云廊损毁严重,来回跑怕是会给清理重建的人添麻烦。”

    青年听出了父亲别扭说辞中的寂寥,有点想微笑:“好的,父亲。”

    “你的房间一直都有人好好打扫。”为掩饰自己般,伯爵侧过身说,“可以让你睡个好觉。”

    “感谢您。”青年微微行礼,“那么,我这就回自己的房间。”

    伯爵又想到了什么:“等等。”

    “父亲?”

    “担保一事,牵扯重大。”伯爵再度肃穆起面容,“一旦有差,不光会影响到我,也会让下一任家主不好做。”

    奥尔什方立刻有了不祥的预感:“您的意思是……”

    “也去和你的哥哥谈谈,听听他的想法。”伯爵说,“他在家。”

    阿图瓦雷尔的肩伤好得比预期要慢,据医师说是动作过多,言下之意是隐晦地指责他不该在伤后还东奔西走。现下刚换过药,继承人只着单衣披着外套,正倚着窗户往外看。

    隔壁艾因哈特家日前爆出大功劳,说奥瓦埃尔在龙族入侵基础层时持枪击退了一只飞龙。熟悉他们家的人都知道次子不擅战斗,很有可能是新手幸运、歪打正着。但斯特凡尼维安站出来,按着弟弟脖子信誓旦旦地说成为“机工士”就是这么简单,连没受过训练的人都可以举起枪来护卫民众,大家也应该行动起来,踊跃进入天钢机工房学习□□术,一同保卫皇都。

    神殿骑士来艾因哈特府邸致谢过后,次子实在绷不住,抢过管家手里的羽毛掸子追打兄长。现在两人从府邸跑到街上,长子喊着“是很好的宣传”,次子喊着“那你倒是拿自己做宣传”,兄弟俩一前一后地消失在终卫要塞。

    目睹全程的黑发青年在自己的房间笑出声来。

    他们兄弟都是各有事业、能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了,却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正笑着,房门被人敲响。阿图瓦雷尔以为是仆从来送东西,没有转身:“进来。”

    门开了又合上,却无人出声。黑发青年未加注意,仍自顾自笑了一会。待到他终于从窗边转身,目光接触到来人,尚未消散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奥尔什方看着异母哥哥的表情想:我们最近怎么总是在相互惊吓。

    尴尬地安静了片刻后,兄弟二人一齐开口:“你——”

    再一齐说:“你先——”

    两人又一同闭了嘴,各自整理起表情和动作。阿图瓦雷尔站直身子,问:“有什么事?”

    “呃,”奥尔什方迟疑一下,觉得不好就这么直接切入主题,犹豫间视线触及长兄没有穿好的外套:“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有大碍。”黑发青年离开窗边,在书桌前落座,示意异母弟弟可以坐在茶桌前的躺椅上。

    奥尔什方没有坐下,而是很僵硬地继续闲扯:“你的房间没怎么变。”

    “说事情吧。”阿图瓦雷尔不接话,径直道:“又是父亲的安排是不是。”

    “你知道的。”

    “这次是为什么?父亲反过来托你来让我保重?”黑发青年看向桌角,“是的话,可真是太折腾人了。”

    “不是。”奥尔什方向前进了一步,“我这次回来,是为了请求父亲为我的朋友做担保人。”

    “朋友?”

    银发青年咽了一下口水,把先前对伯爵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他的异母兄长一语不发地听着,眉头却越皱越紧。

    “呃,你……”他觉得对方是不高兴要承担接纳逃犯的风险,说话的声音都变轻了,“你怎么看。”

    “很难办。”阿图瓦雷尔简洁地说,语气中倒没有什么反感。

    “怎讲?”

    “那一位先是两次救下了盟友家族的重要人物,又孤身讨伐了异端者集团和蛮神希瓦,甚至在保卫皇都的战斗也贡献出足够奠定胜局的力量,拯救了无数无辜民众。”继承人缓缓总结道,“这样深重的恩情,如果不好好回报,不仅不堪骑士之名,更不配为人。”

    奥尔什方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重,几乎有点感动了:“那么……”

    “但,”阿图瓦雷尔看向站着的异母弟弟:“父亲应该也顾虑到了外交问题。和你上次的情况类似,即便他以个人的名义邀请冒险者来做客,背后支撑这一行动的仍是福尔唐家的名誉与地位。”

    “是。”

    “父亲怎么说?”

    “父亲说……他需要考虑一晚,并让我来听听你的想法。”

    黑发青年沉默不语,奥尔什方补上一句:“他也担心一旦冒险者不似我所说,会给家族……会给下一任家主带来麻烦。”

    “那么,对方到底是不是如你所说的人?”

    “当然是!那一位的实绩,你刚刚自己也亲口说过。”

    “方才只是概括你的话,”阿图瓦雷尔仰头,“人往往会言过其实。”

    “可之前的那些报告、艾因哈特家的感激、皇都民众的口耳相传你也听到过吧。”

    “我看过,也听过。但是,三人成虎。”

    奥尔什方开始感到愤怒:“你不是不相信冒险者做出的贡献,你是不相信我对那一位的夸赞。”

    “是,我不信。”继承人说,“不是因为你,而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银发青年反倒笑了:“不,我认为正是因为我,你才对冒险者产生了有失公允的评价!”

    “事关重大,不管是谁,我们都得先怀疑,再求证。”

    “证据那么多,你却选择不相信。那我还能拿什么来说服你?”

    “你的证据都出自单方。难道上次弗朗塞尔的事还没给你教训?个人情感无法作为根据。”

    “个人情感也不该左右你的判断,阿图瓦雷尔。”

    被叫到名字的青年站起来:“你在暗示什么。”

    “我没有暗示,”奥尔什方又上前一步,与他的异母哥哥隔着书桌对面而立,“我在明说。”

    继承人攥紧了拳,肩膀颤了一颤,复又松开手看向别处:“我们谁也没法说服谁,那便算了,多说无益。”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家主的决定,我会无条件遵从。这样,父亲和你都该满意了。”

    “不够。”他的异母弟弟强硬地说,“我要你印证‘眼见为实’。”

    “那也是父亲答应为你的朋友做担保为前提。”阿图瓦雷尔也语调生硬,“现在看来,还是未知数。”

    “父亲会答应。”奥尔什方不知是赌气还是笃定,“和你不同,父亲相信我。”

    黑发青年深深地看了异母弟弟一眼,目光中有些难以言明的情绪。一眼过后,他偏过头:“你要说的事,就只有这个吧。”

    这是谢客的架势。奥尔什方立即转身,视线中掠过一点暗红,但他什么也没说,径直离开了阿图瓦雷尔的房间。

    他理直气壮教训我的,自己也一样没做到。

    青年踢踢踏踏地往房间走,异母兄长外套遮盖下洇出的血迹在脑中挥之不去。

    什么不牵涉个人感情,什么没有大碍,都是骗人的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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