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狂澜 > 第61章 六十一遗憾
    房间的门阖上,阿图瓦雷尔慢慢坐下,右手撑在书桌上,按住了额头。

    又是一场非常不成功的交流。

    不该像这样。他想。帝国侵入泽梅尔要塞时,以及此后的卫月分解,路易索瓦所领导的救世诗盟都在其中积极援助,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其中也包括自己。现在贤者的后继们又再度解了皇都之围,于情于理他们都该对恩人伸出援手。但……

    但面对异母弟弟时,他突然不会好好地把话说清楚了。

    “眼见为实”,这是必须遵守的铁则。无论是斯特凡尼维安□□在实战中的威力,还是冒险者真正的实力,都得亲眼看过才能验证真伪。事实不会因私情而改变,判断不该被私情影响,这些原则不存在问题。他们谈话的重点却远离了原则,远离了是否对异邦人提供庇护,直指向彼此。

    又是纠缠深远、盘根错节的过往。

    但并不是因为这点,存疑并不是出于对对方天然的身份的不满,而是例行公事。即便是亲弟弟埃马内兰推荐的人,该有的质疑还是会有——考虑到埃马内兰的交际圈,质疑的程度或许还该更甚。

    阿图瓦雷尔坐直了,深深地叹息。

    原来如此。

    在“眼见为实”之前,还有一个相信的前提。他了解斯特凡尼维安的执着,才会允许在实战中动用□□;他了解埃马内兰的品性,才会对他的言行多加注意。按照这个原则,他或是因为认定异母弟弟常常夸大其词,才说了“不信”;或之所以“不信”,是因为不够了解异母弟弟,而与异邦人真正如何无关。

    左右都是有够糟糕的回应,怪不得对方那么生气。不说血缘这一环,光是未来家主和家族骑士,这般的隔阂就已经致命。上级下属,没有对彼此全心的信任,又何来协助和共进。

    父亲寄望他们在家主骑士之外重建兄弟关系,是否也是因为看见了这点?

    即便刻意不牵扯血缘,经年的隔阂若不真正消解,同样会让从属关系进入死局——上次和这次的会面都是坚实的佐证。即使双方心里都明白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即使双方都觉得自己只是在做合理解释,心结却让他们猜忌起对方的每一个举动背后的意义。

    这种事情,无法辩白。相信的人不需要解释,不信的人听不进解释,最终只能靠“眼见为实”来扭转观念。

    所以自己在对方眼里,现在已经划归到“不信且听不进解释”的人之中了吧。

    继承人低头揉揉额角,终于注意到绷带里又渗出了血。

    思维止步后,疼痛逐渐清晰,他却仿佛因此松了一口气。

    福尔唐伯爵满心期盼今天终于能和三个孩子一起吃晚饭,结果桌前等待他的只有小儿子一人。

    “大哥的伤又不好了,医师刚去给他换过药。”埃马内兰流畅地汇报,“奥尔什方去了神殿骑士团,说找总骑士长有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两边都是合理的缺席理由,伯爵面上不好说什么,但心里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去给大少爷送晚餐吧。”他嘱咐侍立在一旁的阿图瓦雷尔的管家,“然后我有些事情要交代你去办。”

    “是,老爷。”

    “埃马内兰。”

    二少爷正暗自走神,闻言赶紧回答:“是,父亲?”

    “你——算了,奥诺鲁瓦。”他招呼也站在一旁的小随从,“这几天开始着手给他和你自己准备一些旅行用的东西。”

    听话的少年略过其他一切疑问:“老爷,目的地和时长是?”

    “时长还不清楚。目的地是……”伯爵顿了一下,“云顶营地吧。”

    次日清晨,科朗蒂奥因为一阵心悸突然醒来。

    “哈罗妮在上,”他坐着想了一会儿,醍醐灌顶:“队长这次是回家,万一大少爷也在,保不准回来又得找我对练……!我得赶紧搬个救兵。”

    金发副官翻身下地,快速穿上武装,然而遍寻营地却未见每日都早起的冒险者。心生疑惑间,营地的其他佣兵告诉他:“刚刚雅埃勒阁下陪着那位去钢卫塔的方向了。”

    “这么一大早去退治龙鸟?”副官问了一句,却没收到确切的回答。他职务在身,不好离开,只得在作战指挥室里祈求冒险者比自己的长官更早回来。

    好在快到中午时,女骑士和异邦人双双回到营地。两人在壁炉前掸落一身落雪,身后科朗蒂奥探头探脑地问:“去干吗啦?”

    “阁下说云廊之战时没能好好看看伊修加德。”雅埃勒答道,“我们就去了队长最喜欢的地点。”

    “那里视野是不错。”副官表示赞同,“天气好的时候。”

    “是呀。去的时候还是晴天,站定不久后立刻开始飘雪,皇都也看不清了。”女骑士小心地拿干布擦掉佩盾上的水渍,“不过您不用担心,今天队长一定会带着好消息回来,到时您可以在都城中尽情地看。”

    “说到这个,”科朗蒂奥转向冒险者,象征性地搓了搓手,“我有一个不情之请……那个,如果队长回来之后心情不好,您能不能帮我挡挡。”

    “说什么呀。队长要是心情不好,那肯定是家主拒绝担保,我们得赶紧转移拂晓才对。”

    “不是,家里大少爷要是在,家主担保之后队长也有可能心情不好。”

    “那也不能让客人为你淌雷啊。”

    “可冒险者毕竟比我身强体壮——噢,”副官注意到旁边一脸疑惑的异邦人,“还没和您说过,队长和本家的少爷们是——”

    “好消息!”

    营地指挥官欢喜的声音和着门外的风雪一齐闯进作战指挥室,“家主同意为拂晓作保了!”

    正式的入国许可还要等一阵子才会从皇都送来,但伯爵口头上的保证已经重如千金,银发青年赶紧快马加鞭地回到营地,让焦急等待着的人们先安心下来。

    然而邀请只出自福尔唐家,神殿骑士团与教皇厅并未给出承诺。总骑士长一再恳求,国家机关却难以只因冒险者在伊修加德的战功而忽略他国发布的弑君通缉。知晓情形的敏感,福尔唐家所提供的担保上只字未提冒险者身上正负两面的评价,只说是作为伯爵个人的客人们邀请入国。

    面上强调邀请的私人属性,深谙政治的贵族们却都明白受邀人背后隐而未言的性质,诸多观察和试探在所难免。恐怕教皇厅也是出于同样的考量,才没有提供担保又没有把话说死,意图借福尔唐家的机缘再深入看看。讨伐蛮神希瓦和冰之巫女统帅的异端者集团,异邦人的这些宗教相关的功绩虽然由奥尔什方和艾默里克上表了教皇厅,但于上层而言,这些也只是“听说”,而非“所见”。

    尤其,上表二人的身份并不为正统贵族所喜。

    总骑士长艾默里克,据传是现今教皇陛下托尔丹七世的私生子。父与子俱身处高位,和彼此相关的每一个举动都会被他人仔细衡量,试图探究出其中与政治决断无关的、私情的部分。思维受舆论的影响更在于,在不知道艾默里克天然身份之前,人们会感慨总骑士长年轻有能;在知道之后,事实立刻会染上不同的色彩——年轻就身处高位,一定是生父的荫蔽,而非他个人所为。

    旁观者清。出身、立场、经历的相似让奥尔什方愈发看到自己父亲提供担保所要承担的压力。他也想问,问伯爵同意下来到底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孩子,还是相信自己作为骑士、作为指挥官的人格与判断;但又觉得,理由如何其实并不重要,人与人的关系、人做出决策的依据,并不会只有一种。

    是不是我也错怪了阿图瓦雷尔。

    艾默里克一脸遗憾地传达了教皇厅的回复后,他这么想。教皇厅的说辞他能够接受,同样的话语自异母哥哥而出,他却觉得这其中牵扯到了与事实无关的部分。

    对方并不是那些事件的亲历者,不会像弗朗塞尔、艾默里克和自己这样笃信也理所当然。但,父亲也未亲身参与,却选择相信自己。这样的对比,真的很让人、很让人……

    遗憾。

    作战指挥室为家主决策而欢喜的人群之外,银发青年猛然觉察到自己昨日的愤懑源自何处。

    不见时尚能平和看待,见面后总是走向偏激,是因为有现今与过往的对比。

    久远之前的、尚未知晓血统、阶级之差时友爱无间的两个孩子,总有着不必出口的理解与默契;而现在,解释再多、辩白再多,心中所想仍无法传递给对方——他们已经太习惯给彼此之间加上各种各样的猜测与预设。

    越对现状不满,越会想起儿时的和睦,进而又扰乱心神、更加无法客观地就事论事——简直是一个没有出路的死循环。伯爵煞费苦心为他们安排各种各样重新接触对方的机会,好似在产生积极的作用之前,先让他们对彼此间的隔阂望而却步。经年累月,从阶级之差、血统之别、私情牵扯间产生的高墙,已在两人对彼此品格的认知上投下影子:心知很多事情不曾改变,眼中的对方却已现出别的颜色。

    非得是别样的强光,才能还事物以本貌吧。

    心有所感般,被称为“光之战士”的异邦人走到指挥官身边,向他表达了谢意。

    “你太见外了。”奥尔什方急忙调整表情,“况且这也不是我能居功的事,全要感激家主的通情达理。”

    冒险者点点头,不再做无谓的客气。蒙冤之时无言的援手已能说明一切,其他再多,倒像是怀疑这份信任了。

    “也得告诉弗朗塞尔一声。”银发青年说,“他也很担心你们的处境……啊!对了!”

    他的神色生动起来:“他的哥哥们可早就说想见见你呢,这下你在皇都里也马上就会结识新朋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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