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朱雀 > 第7章 晏州曲(1)
    晏州曲

    (1)

    看到紫宸宫中的那幅古画时,秦见沁的心忽然之间漏跳了半拍。

    那幅画,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这画明明已在景朝宫中珍藏了两百余年,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机会被她看见。而这画又明显与平常的宫廷仕女图不同,似乎这画,世间已绝版。

    这画,用翠色勾勒出远山与春柳,墨色寥寥清浅地画下几道水纹,一个清秀不着粉黛的女子立于水心亭中,极目远眺,罥烟眉似蹙非蹙,身影单薄连同身上素蓝衣衫一同融进天水一色中。而亭边却并无摆渡的舟楫。似乎这女子就从此长居于水中,再不归去。

    见沁仔细地打量着画中人的面容。极清浅的眉眼,一张瓜子脸庞,苍白而无血色,并一张樱桃小口亦只是浅淡的粉色。那画中人满面愁绪,似乎预感到不祥之事的来临。青丝挽起双云髻,一支点翠鎏金绿梅步摇簪于其间,见沁端详了半晌,突然忆起了什么。

    那支绿梅簪,似乎在外祖母的妆奁中见过,而那妆奁,先后从外祖母手中送予姨母孤女阮青枝,又于青枝弃世之后,于兵荒马乱中递到她的手上由她珍藏。

    她也依稀想起,自己的母亲豆卢眉安生前,曾在帐中抱着她唱一支柔婉而哀戚的歌谣。那歌中似乎重复着某一个词,“晏州”,或许这首歌,就叫做《晏州曲》吧。

    而仔细看,这幅画的右上角描着几笔,似乎是“苏”字,见沁的外祖母便是苏氏,名唤绮君,出自江南苏氏书香门第,少时有才貌,被在景朝为丞的外祖之父豆卢渊相中为外祖之妻。

    难怪,这女子的面庞似曾相识,竟是与外祖母有五分相像。只是她见过外祖母的时候,外祖母已经垂垂老矣,但她们都有着白皙的肤色,以及消瘦的脸庞和隐峰的眉。

    可是绮君最煊赫时也不过是丞相的儿媳,平日难得有入宫的机会,再者,这幅画明明确确是在宫中藏了两百余年。那么这画中之人,绝不会是绮君。

    凝望那画良久,见沁心中疑窦渐增,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安感上升。她隐约觉得,这画中人,与两百余年前的景朝某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这个“某人”,极有可能牵涉皇室。

    “殿下,若是阅毕,微臣就要将此画收起了。”见她久久未动,一旁的储珍阁主人道。见沁回过神来:“请问大人,这画中人是谁?倒是看着面善。”

    储珍阁主人思索了一会儿,“据说是景朝太宗的红颜知己。景朝太宗甚是珍视此画。至于这女子的身份,由于年代久远,微臣就不得而知了。”

    见沁点了点头,道:“这画原也不是谁都可见的,我也不过是机缘巧合才得以见之。还望阁主大人勿要声张才是。”

    储珍阁主人应了一声:“是。”停顿一会,突然想起什么,“惠淑太妃和叡王殿下苦心,原也是战乱中福泽微臣之人,微臣理应遵循。时辰不早,公主殿下早回休息。微臣恭送殿下。”

    见沁点点头:“谢过大人。”

    见沁缓缓踱出大殿,殿外天幕已经转黑。随行的侍女辛夷和雪信见她心事重重,不敢多言。一路回到府邸,三人才隐隐松了口气。

    “今天是太妃娘娘的忌辰,叡王殿下约殿下前往紫微宫赏画,却不曾应约,奴婢觉得,这其中有些关窍。”雪信犹犹豫豫地开口。

    “叡王殿下素来不是爽约之人,恐怕是有些事不便明言,于是借由此画来告知殿下。”辛夷素来心思敏锐,一语道明。

    见沁支着手肘坐在檀木榻上,回忆了一遍那幅画的内容。突然明白了什么,可是那一瞬间的领悟突然又被更多接踵而来的疑虑湮没,“见瀞可能是想以此告诉我什么。”她转头问辛夷:“辛夷,你的姑母曾是侍奉太妃的掌事姑姑,可否去问问你姑母,惠淑太妃生前是否有话留下?”

    那是许久以前的往事了,如今乍然提起,如一阵风吹开古旧的帘幔,掀开许多言不由衷的秘辛。辛夷想起姑母几日前入宫相见时嘱咐自己的话,便回到暖阁取出一个锦囊,那里有一张便笺:“殿下,姑母曾嘱咐我在太妃娘娘忌辰之后独独给您看此笺,请殿下过目。”

    见沁取出便笺,窄窄长长的一张金箔纸上,是朱砂写就的字迹—“俶险,须早抽身,或可保全,勿挂。”

    “俶”,应是一个人的名字。只是此人早已随着景朝的覆灭而彻彻底底成为了历史,更是逝世足有两百余年的前朝太宗的名讳。此人凶险,又与她秦见沁何干?

    见沁并不是一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加上这一天的忙碌,倍感疲惫,于是叡王殿下身边的青鸢求见,似乎是有急事相告。”

    辛夷道:“让她在花厅等殿下片刻。”

    花厅里,青鸢一身黑衣,俨然是夜行的装扮。见到见沁,青鸢拱手道:“殿下,叡王殿下命在下将这金刀给您送来。”说罢,她从窄袖的暗袋里取出一把金刀,这金刀见沁见过,约莫寸许长,并不是什么伤人的暗器。她隐约觉得这金刀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一时却又难以辨认清楚,正待启齿问询,青鸢已道:“殿下,你看这金刀与往日有何不同?”

    见沁仔细端详那金刀,那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佩饰,因建真尚武,动辄劲草含沙,兵戎相见,于是从秦辅真那一代起,时常出征的将领都会配饰此物,有护佑平安之意。只是这刀柄上本来并无纹饰,现在却刻上了四个芜菁的纹样。

    见沁心知其中必有变数,忖度片刻道:“孤明白了,你速回吧。”

    青鸢一礼,俯身即从二楼的悬窗飞跃而下,消失于重重夜色之中。

    “这刀柄上的纹饰,是在说如今朝堂权柄已在清除倨功之臣后,已尽握于四哥见沄手中。而他终究会在平定天下之后,清除异己,以稳朝堂。”见沁心中沉沉,知道朱雀城中将会在短暂的宁和之后,再掀血雨腥风。而拥有骑虎营兵力的见瀞和年序居长又骁勇善战的见济,势必会首当其冲为见沄所忌惮。见瀞素来是个沉稳的性格,又遵守律令,向来不与见沄等人交恶,想来若是明哲自保,也可以闲云野鹤平安终老。见济向来却是居功向自傲的脾气,于人前又从不知收敛,想来以后将无一席之地可居。而驸马手中的几千护卫势力与见济猎鹰营的势力交错纵杂,其中纠葛也并非一言两语就可以撇清干系。或许见瀞前后打了一天的哑谜,就是为了告诫她尽早看清其中缘由并拉驸马脱身,以保全自己的荣祉与性命。可是驸马仍在城郊驻营,若是贸然撤回,不免会引得见济注目,打草惊蛇。牵一发而动全身,草率行事,终究有隐患在其中。

    见沁苦笑了笑,也罢,眼下也只能静观其变了。只是,那画上的情节,却似乎魇住了她一般,仿佛一合上眼睛,那幅画就浮现至心间。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