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猫鼠]白首如新 > 第12章 第12章
    虽向马汉问明了黄鹂等人离去的方向,可一来已过了好几个时辰,二来压根不知黄鹂会去哪里,实在是无从追起。也曾希望白玉堂留下些线索,但机会颇小,何况即便当真留了,也未必能意识到。展昭在街头驻足长叹,一时间茫然无措。

    怔怔呆了一阵,眼角余光瞥见什么东西划过,下意识便看过去。只见一个男人沿街疾行,像是有非常要紧的事情。展昭盯着那人背影,觉得颇为眼熟,应当是不久前才见过,但对那人容貌又确实毫无印象。直到那人快要从视线中消失,才猛然记了起来。

    是兀鹫。只因此前一直戴着面具,这才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展昭不及细想,立即跟了上去。

    兀鹫一身短打,上下有十好几个补丁,洗得倒是干净。展昭不一时跟近,放缓了脚步,边走边打量着。或许是错觉,兀鹫看起来憔悴了很多,全不似亲眼所见当初杀顾氏时的心狠手辣,也不似白玉堂所述欺辱女子时的下流无耻。瞧他模样,倒似落魄江湖的浪子。

    这般行了小半个时辰,转到了一条巷子里。此处已快到县城边缘,虽不颓败,却也渐趋荒凉。这条巷子瞧来是唯一尚算繁华的地方,也只不过是三三两两的几个人。展昭怕他发现,离得更远了些。

    兀鹫钻入巷子深处,推开了一扇房门。这扇门后虽是周遭唯一的院子,门本身却是最破的一扇,满是裂缝和破洞,什么也不能挡住,仅仅是个摆设。但兀鹫推得一点也不小心,根本不担心会将它彻底损坏。展昭迟疑了一下,在门边停了下来。

    “哥哥,买支花吧。”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展昭微微一惊,侧头看去,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扶着墙怯怯看着自己,臂上挎着一个花篮,里面盛着一捧半枯的杜鹃花。展昭盯着那花,没有说话。

    小姑娘见他不理,又凑近了些,仰头可怜兮兮地重复道:“哥哥,买支花吧。”展昭道:“我不买花。”小姑娘眨了眨眼,道:“为什么呀?”展昭道:“不需要。”小姑娘愣了愣,眼神一下子暗淡下来,轻轻哦了一声,转身推开隔壁屋门,一只脚跨了进去。

    “哎……”展昭看她失望至极的模样,不禁心下一软,出声唤道,“怎么卖?”

    小姑娘立即喜笑颜开地跑到他面前,擎出一支,道:“不贵的,就两文钱。”展昭伸手入怀掏摸,却尴尬地顿住了:他之前将钱袋给了蒋平,随意放在袖中的碎银又给了怜怜,此刻实实在在的是身无分文。唯一值钱的东西,只怕是白玉堂扔给他的那块玉牌,却又怎能拿来换一支杜鹃?

    小姑娘见他停手不语,满载希望的神情一点一点消失,勉强笑了笑,挥了挥手,跑回了隔壁屋子,啪一声将门关了。

    展昭心里颇不是滋味,但很快就抛之脑后。他口中虽与这小姑娘说话,耳朵却一直留意着门后动静,听得兀鹫的脚步声走进去约摸十来丈,随后便没了声息。在门前向里一望,只见院子里满是积年尘土,堂屋大门打开,门扇也是破败不堪,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门楣上却居然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崭新锦绣,颇为刺眼。

    分明还是天光,展昭却蓦地感到一阵寒气,一时竟不敢进去。一转念间,退到方才的位置,敲了敲隔壁的屋门。心想穿过这家到院后去,说不定能看出点什么。

    屋门随着他的敲叩开了一条缝,原来那小姑娘并没有上闩。展昭未曾听见小姑娘的脚步声,满心以为她就在门边不远,可是等了足有盏茶时分,也没人来应门。

    展昭愈发觉得诡异起来。因佩剑不在身边,只得在袖中扣紧了机簧,小心翼翼地推开屋门,举步跨进,还不忘唤了一声:“打扰——”

    他万万没有想到,门后阴影中是个足有七尺见方的大坑,几有三四丈深。这一脚踏空,身不由己便往下坠去。好在反应迅速,立时一手成爪扣上坑壁,直抓了长长的五条深痕,才勉强悬住身子。低头一看,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坑底刃口向上密密麻麻插着百十把长刀,柄处暗红发黑,也不知是多少年的亡魂之血。

    展昭吸了口气,只觉脚底发软无从借力,这一口真气竟提不上来。匆忙间只得另一手也抓上了坑壁,好歹将酸疼的胳膊稍作放松。又歇了一时,才蹬上坑壁,手脚并用地勉力爬了出去。

    屋门还保持着适才被推开的样子,半遮半掩,像奸人狰狞的笑。展昭在门槛上坐了好久,才慢慢站起身来。举目一望,见整间屋子被这大坑生生隔成两半,左右都直到墙底;坑对面摆着一张供桌,关公神像面前三盘果品齐齐整整。炉中三炷线香被烧得参差不齐,底下散了满桌的香灰。墙上光滑干净,没有其它的门。

    展昭呆了半晌,寒意更重了。他亲眼看见那小姑娘跑进来关了门。坑底没有尸体,她自然没有掉下去;可这屋子一眼便能看全,她显然也不在屋中。既无其它出路,她也未回到门外,莫非凭空消失了么?

    忽然间呼吸一滞。

    关公后面隐约露出一抹红色,凝神看去,正是一支杜鹃。

    出道几年,展昭还是第一次未曾正面对敌就险些丧命。除了一阵后怕之外,不由得也起了些好胜的心思。此地本来与他无关,但这样一来,他还定要探出个究竟。

    如此屏息凝神小心细查,方才没注意到的异常也就变得一目了然。那香灰粒粒分明,好似粘在桌面上一般;隔着尺许远吹一口气,竟都纹丝不动。展昭不敢贸然伸手去碰,遂撕下了一片衣襟,包住手指,轻轻触了一下。只觉粗砺得紧,浑不似香灰,倒像沙石。再慢慢摸过去,隐隐觉得有着某种分布规律,却一时找不出来。

    杜鹃花半枯半荣,在关公后静静绽着。枯的那边焦黑如炭,如卷曲的龙爪;荣的这边鲜红如血,如舒张的凤尾。展昭试探着点了点,感到它没粘在桌上,遂拿了起来。

    只这一拿,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供桌蓦然间抖动起来。展昭微微一惊,立时往后退了一步。满以为自己堪堪停在坑边,谁知眼光一转,见那左右墙边伸出两块长板,缓缓向中间推进。待到供桌振颤停止,两块长板也在正中拼合,与地面浑然一体,全看不出下边何等凶险。而桌后的墙壁上,也随之露出了一个门洞。

    展昭吁了口气,这才知道那小姑娘是从何处离开。瞄到门洞后黑咕隆咚,是条甬道,只有太阳自门外照进去丈许,清清楚楚地映出一道飘满灰尘的光亮。展昭只踌躇了片刻,便举步踏进。

    里面有什么,他尽不管,只是往前。

    走了没多久,阳光已被完全挡住,什么也瞧不见了。展昭微微抬手,还能触到两边的墙壁,便知这甬道尚未走完。再顺着转了几个弯,更加是一片漆黑,一片寂静,耳边仿佛充满了放大的蚊鸣。

    每一步都变得格外小心。左脚踩实了,才敢提起右脚;手指隔着衣襟一直与墙壁若即若离,才敢确定不曾有岔道。但随着黑暗愈来愈深,速度总是愈来愈慢,到最后,终于迟疑着停了下来。

    肌肉绷紧,试图在未知中给自己寻找一点安心。

    忽然,前方飘来了一丝香味。

    展昭几乎是立刻就闭住了呼吸,脚下却毫没犹豫地向那边行去。比方才要快得多。

    香味不会自己突然凭空出现,那里定然有什么人,做了什么手脚。倘若赶在那人离开之前到那里抓住他,至少能对这诡异的地方有些眉目。

    他知道这味道即便有毒,也需要分量和时间,决不会让人一闻就倒。因此每走一段,就换一口气,吸入极少的一缕香,以确认没有走错。好在脑中始终清明,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

    但那香气似乎无穷无尽,距离也一直遥不可及。身体两边仍是墙壁,甬道仍旧没有岔路,却何以总也走不到头?外头的巷子一眼便已能望遍,就算是露天的甬道也决没有这么长,更何况是顶上密闭的?

    展昭猛然又刹住了脚步。轻轻一吸,已知那香味还像之前那般遥远,走了这么久,并未能靠近半分。

    既然找不到人,不如让人来找自己。

    他干脆靠着墙坐了下来。甚至为了舒服一点,还并起了腿,把脑袋搁在上面,免得脖子一直梗着发酸。只是这一弯腰,就感到怀中什么东西硌人。不用摸也知道是白玉堂丢给他的玉牌,但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

    玉牌上的红绳缠在指尖,指腹慢慢碾过祥云阳纹和“玉”字阴纹,就像透过它,能感受到挂在白玉堂颈上时的情形。在这黑暗之中,触感格外清晰;那祥云一圈圈的,直似遮天蔽日。抚到记忆中右下角那块污渍时,忽地一顿——原来它毕竟不能与玉牌一体,还是有些微凸起;假若仔细一点,应当是可以揭下来的。

    展昭握着玉牌出了神。

    他想白玉堂这个人,年纪不大,本事也未登峰造极,脾气倒是不小,行走江湖,也不知要吃多少亏。倘若这次无恙脱身,是会收敛一些,还是全不当回事,实未可知。又不禁暗叹,自己还困在这个地方,尽想这些无用的岂非可笑。然而思绪飘了一阵,不知怎么悠悠荡荡地又黏回白玉堂身上,来来去去,就跟这红绳一样愈缠愈紧,缠到手指发痛,战栗沿着手臂直传到心里。

    猛然间打了个颤,只因香味忽然消失了。

    展昭抬起头来,向之前香味传来的方向望去。目之所及,除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外,乍然出现了一点火光。那火非红非蓝,却作碧色,如同初春就凋零的新叶,悬在半空,慢慢地往这边游来。飘天文学_www.piaotiange.com